時淵界南境,沉淵城。
持續數月的時間瘟疫陰雲,似乎終于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殘陽將城內高聳的時間管理局螺旋塔染成暗淡的金色,塔頂的靜默鐘不再鳴響死亡的警號,反而擴散出柔和的、蘊含生機的波紋。街道上不再是死寂和恐慌,劫後余生的人群涌上街頭,麻木的臉上擠出久違的輕松,甚至有壓抑許久的哭聲和笑聲交織響起。
“吳境大師!是吳境大師的疫苗!”
“停了!沙化真的停了!老李頭手上的沙子褪下去了!”
呼喊聲在人群中傳遞,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一雙雙眼楮望向城牆上那道略顯單薄卻筆直如松的身影——吳境。他的青衫在晚風中微動,左臂衣袖下,那由詭異時砂構成的肢體微微低伏,仿佛也耗盡了力量。他靜立著,目光掃過下方一張張重煥生機的面孔,疲憊的眼底深處卻沉澱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凝重。勝利的歡呼如潮水般涌來,沖刷著連日緊繃的神經,但他心中那扇沉重的青銅巨門虛影,非但沒有散去,反而在喧鬧中愈發清晰、冰冷。
他身後,時間管理局的紫袍長老們強壓著激動,為首的白須老者上前一步,聲音因激動而微顫︰“吳境大師,奇跡!這是逆轉法則的奇跡!統計顯示,十二時辰內,新增感染為零,所有接受‘雙生疫苗’的患者,體內時砂活性被完全壓制,沙化進程中止!沉淵城…時淵界…有救了!”他身後眾人紛紛躬身,是感激,是敬畏,更是劫後余生的虛脫。
吳境的目光卻越過歡呼的人群,落在遠處天際線。黃昏的最後一絲光線沉入地平線,巨大的青銅門投影仿佛也隨著光線暗淡而消隱了一瞬。就在此刻,他左臂的時砂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像是被無形的針狠狠扎了一下,冰冷刺骨。
“大師?”白須長老察覺到吳境瞬間的僵硬。
“還不夠。”一個低沉、帶著習慣性嘲諷的聲音直接在他識海中響起,是黑衣吳境。那聲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神經。“這點‘生機’,怎麼填得飽那扇‘門’的胃口?祭品…遠遠不夠啊。”笑聲低沉而惡意,余音未散便已隱去。
吳境的右眼之中,無形的漣漪微微蕩開,那是“時繭”在運轉,窺視著常人不可見的維度。他不動聲色地轉身,聲音平靜無波︰“通知所有治愈者,三日後于管理局廣場接受‘淨痕’儀式,鞏固療效。立即執行。”
長老們雖略有不解——明明疫苗效果顯著,為何還需如此緊急的“淨痕”?但無人敢質疑這位力挽狂瀾的傳奇,命令迅速傳達下去。沉淵城短暫的歡慶被更高效的動員取代,人人臉上帶著希望的忙碌。
夜色徹底籠罩大地。
吳境並未返回管理局安排的靜室,他獨自一人,身影融入沉淵城交錯復雜的窄巷深處。他的步伐很輕,周身籠罩著一層極其微弱、近乎融入夜色的感知力場,那是心境之力“入心境之門”的運用——心扉洞開,捕捉著城市肌理中最細微的異常脈動。
起初,一切似乎如常。治愈者們在燈火通明的家中,享受著瘟疫陰影暫退後的安寧。有婦人抱著終于不再沙化啼哭的嬰孩低聲哼唱;有修士對著不再枯槁的雙手,激動得熱淚盈眶;也有老人對著祖先牌位喃喃訴說感激。
然而,吳境的心境觸角如同最精密的探測器。
第一家。治愈者是一位年輕的符文師,他正興奮地向家人展示重新恢復靈活的手指,指尖在空中勾勒著練習的符文線條。吳境的心境之力拂過,敏銳地捕捉到一縷極其微弱、冰冷死寂的氣息沉澱在他左手腕皮膚之下,如同初冬凝結的第一縷霜花,微弱卻帶著凍結一切的寒意——規則級腐蝕!它違背常理地穿透了疫苗的壓制屏障,悄然滋生。
他沒有停留,身影如煙,瞬間融入下一片陰影。
第二處。一個壯實的鐵匠,剛剛打了一把新菜刀,正放在磨石上霍霍打磨。妻子端著熱水進來為他擦汗。就在她撩起丈夫後背汗濕的衣襟時,吳境的心境感知清晰地“看”到,在燈光照耀下,一片巴掌大小、邊緣呈詭異鋸齒狀、顏色深邃如凝固污血的痕跡,正盤踞在鐵匠寬闊的背脊中央!那痕跡仿佛有生命般微微翕動,貪婪地汲取著鐵匠身上剛剛復甦的、微弱的熱氣與生命力。
鐵匠妻子手中的布巾“啪”地掉進水盆,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鞋面。她臉上的笑容僵住,眼中是巨大的驚恐和難以置信,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被扼住般的聲響。
巷子里的吳境,腳步第一次有了極其輕微的停頓,左臂的時砂再次傳來更強烈的刺痛和冰冷。他加快了速度。
第三處…第四處…第五處……
越來越多的“門蝕”被他的心境之力感知鎖定。它們形態各異,位置不同,有的細如發絲潛伏指尖,有的已如拳頭大小的暗瘡在胸口鼓脹,唯一的共同點是那股源自青銅門的、冰冷死寂、貪婪掠奪的本質氣息!它們無視了疫苗的壓制,在每一個曾被瘟疫侵襲又“痊愈”的軀體深處,如同種子般扎根發芽,汲取著宿主的生命,悄然蔓延。這些痕跡,是青銅門留下的烙印,是它篩選祭品的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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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並未大規模爆發,治愈者們似乎並未立刻察覺到自身的異變。但當吳境的身影出現在中央廣場邊緣時,一種源于血脈深處、靈魂被標記的集體感應,使得廣場上所有等待“淨痕”的治愈者,無論男女老幼,無論原本在交談、發呆還是眺望,動作都在同一瞬間凝固。
死寂。
比瘟疫肆虐時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了廣場。
仿佛提線木偶獲得同一個指令,成千上萬雙眼楮,空洞而麻木,齊刷刷地轉向了陰影中的吳境。
下一瞬,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發生了。
每一個治愈者身上,無論是最初發現的細小霜痕,還是背脊上巨大的污血印記,都在這一刻驟然明亮!那些冰冷死寂的腐蝕痕跡像是被無形的火焰點燃,爆發出幽幽的、不祥的暗芒。無數道暗芒從廣場的每一個角落升騰而起,如同億萬點被黑暗污染的星辰。
它們不再滿足于潛伏,不再滿足于個體的侵蝕。
它們匯聚!流淌!在沉寂的空氣中瘋狂地交織盤旋!龐大的廣場地面、廣場中央聳立的靜默鐘塔無瑕的表面、甚至是夜空中稀薄的雲層,都成了它們縱橫的舞台。
暗芒飛速凝聚,扭曲,拉伸,最終在所有人的頭頂上空,在吳境冰冷的注視下,在廣場凝固的、成千上萬雙空洞眼眸的倒映中,組合成三個巨大、猙獰、仿佛用凝固的污血和絕望書寫的古體字——
還不夠!
字跡懸浮于空,幽暗深邃,散發著貪婪的吞噬氣息和無上的冷漠威嚴。它像一個冰冷的審判,又像一個索取的命令,清晰地烙印在沉淵城的夜空,也狠狠砸在每一個看清它的人心頭。
喧囂的希望徹底粉碎,只余下冰冷的死寂和無聲的絕望在地下流淌。那三個字懸在頭頂,是青銅門無聲的嘲笑,是對渺小生靈冷酷的宣判。
祭品,還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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