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西市,喧囂的人聲藥氣交織,濃得化不開。吳境一身粗布舊衣,混在采藥人中間毫不起眼,唯有指腹不經意擦過腰間磨得發亮的銅鈴——那是啞童唯一留下的舊物——才泄露一絲沉寂的焦灼。解剖尸骸指尖殘留的藥汁氣味,如同跗骨之蛆,引他來到這啞童生前最熟悉的煙火之地。
“老秦叔家的茶湯,三文錢管夠!”路邊茶攤的老漢揚著悠長的調子,粗陶碗里騰起白氣。吳境坐了過去,丟下幾枚銅錢,聲音壓得低緩︰“向您老打听個人,鎮尾那個采藥的啞童,常在這片走動吧?”
老漢舀湯的手頓了頓,昏黃的眼珠瞥了吳境一下,又飛快垂下,只含糊嘟囔︰“啞巴?唉……可憐見的,沒爹沒娘,前些日子不是听說沒了麼……”話像是被熱湯燙了回去,只余下唏噓。
吳境指尖在粗糲的木桌上輕輕劃過一個徽記,隱晦又清晰——那是心齋藥簍上特有的烙印。“他走前,最後一次來賣藥,是哪天?”
老漢握著勺柄的指節猛地泛白,喉結滾動幾下,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淹沒在周遭的嘈雜里︰“邪門得很吶……就前幾日,大概……是月初那會兒?天蒙蒙亮,我看他背著簍子過去了,往老張頭的藥鋪子那邊!”
月初?!吳境瞳孔驟然一縮。啞童的遺骸在枯井中被發現,尸骨朽壞的程度,分明滯留在二十年前那個血色的日子!塵封的棺木里,怎會爬出月前的行蹤?
“老張頭!”吳境霍然起身,那茶攤老漢像受了驚的兔子,哆嗦著縮回油膩的攤子後面,再不敢抬頭。
百草堂藥鋪的空氣里,混合著陳年藥材的苦香與新鮮草藥的清冽。吳境徑直走進後堂,枯瘦的老藥師張柏正在分揀一堆剛收來的草藥。看著吳境攤開掌心那枚小小的、啞童常用以抵藥錢的樹葉狀銅墜,老藥師渾濁的眼珠劇烈地顫動了一下。
“張伯,”吳境的聲音沉靜,卻帶著不容抗拒的穿透力,“啞童最後賣給你的藥里,有沒有特別的?”他緊盯著老藥師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變化。
老張頭枯瘦的手指揪著自己灰白的胡須,眼神躲閃,嘴唇翕動著,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唉……那娃娃……命苦啊……他那簍藥,尋常居多,可偏偏……”他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夾帶了一小把‘龍須草’!那東西……那東西沾土氣半個時辰就蔫巴發黑,藥性全失!可他拿來的那幾根……根根水靈,葉尖還帶著新鮮的露珠!”
龍須草!三個字如冰錐刺入吳境識海。此物嬌貴無比,離土即死!數百里方圓,唯有皇家禁苑深處那眼萬年寒泉滋養的一小片靈土,才能養活!那是天子藥圃,連只蒼蠅飛進去都要被符箭射殺的死地!一個二十年前就該化為枯骨的啞童,如何能在月前踏入那片禁區,采得這沾著露水新鮮無比的草?
未再停留,吳境轉身沖出藥鋪,身形快得只在巷口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心齋荒廢的後院,荒草蔓生,幾乎掩埋了角落那間小小的柴房。角落里,一只蒙著厚厚灰塵的破舊藥簍靜靜躺著,簍底早已腐朽出一個破洞。
吳境的目光銳利如鷹,掃過簍內沉積的厚厚腐葉和塵埃。一點點,一絲絲地撥開。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在最底層的霉爛草屑深處,幾點不起眼的、幾乎與周圍朽葉同色的暗綠碎屑,頑強地瓖嵌在縫隙里。他小心翼翼地捻起一點,指腹傳來極其微弱、卻又無比堅韌的冰涼生機——正是龍須草那獨有的、蘊含寒泉氣息的質感!雖已干枯卷曲,但絕非二十年前所能遺留的死物!
二十年前枯井中的骸骨,月前市集背簍的身影,還有這來自皇家禁苑、唯有新鮮采摘才能留存一絲氣息的龍須草碎屑……
吳境輕輕合攏手掌,將那點微末的草屑死死攥在掌心。冰冷的觸感仿佛穿透皮肉,直抵心脈。指尖微微發力,那點脆弱的枯綠瞬間化為齏粉,一絲微涼粘稠的汁液滲出指縫,在晌午慘白的日頭下,色澤暗沉如凝結的血淚。
他緩緩抬頭,目光穿透心齋殘破的屋頂椽梁,越過青石鎮層層疊疊的灰瓦,死死釘在北方那一片被高牆、符咒和禁軍鐵甲嚴密籠罩的天空之下——那是皇宮的方向。
深宮大內,禁苑森嚴。啞童…或者說那像啞童的東西…是如何進去的?誰在幫他?誰在布這個跨越二十年的生死迷局?
指縫間,那縷殘存的龍須草汁,粘膩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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