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的銅門推開時,熱浪裹著藥香撲面而來。吳境被管事推搡著跨過門檻,後頸被汗濕的衣領磨得發紅。三十七口丹爐沿八卦方位排列,最中央的紫銅爐正吞吐著青紫色煙霧,爐身盤踞的饕餮紋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新來的,只管添柴。李管事甩來塊烏木腰牌,指節敲了敲牆角堆成小山的鐵樺木,戌時前要煉成三爐固元丹,誤了時辰......他忽然噤聲,目光掃過紫煙爐頂端微微震顫的青銅蓋,倒退著快步離開。
吳境蹲在爐前添柴,掌心被粗糙的木紋劃出細痕。爐火映得他半邊臉發燙,另半邊卻浸在丹房深處的陰影里。當第七根鐵樺木塞進爐膛時,紫銅爐突然發出蛙鳴般的咕嚕聲,爐蓋縫隙溢出的青煙在空中凝成個殘缺的八卦圖案。
暮色初臨時分,吳境借著擦拭丹爐的機會貼近觀察。紫銅爐內壁結著層琉璃狀結晶,指尖觸及的剎那,某種韻律順著指骨震顫而上——那是被藥渣覆蓋的刻痕,深淺不一的溝壑在火光中顯露出心法口訣的輪廓。
坎位轉離宮,火中取栗......他默念著殘缺的句子,丹田處沉寂多日的氣旋忽然自發流轉。爐內紫火猛地躥高半尺,將牆上的影子扭曲成張牙舞爪的怪物。吳境急退兩步,後腰撞上某塊凸起的青磚,暗格里滾出半顆焦黑的丹藥。
窗外更夫敲響二更梆子時,吳境蜷在柴堆後等待巡查弟子離去。月光透過氣窗斜斜切進丹房,紫銅爐上的饕餮紋竟在明暗交界處緩緩蠕動,爐口飄出的青煙凝結成箭頭形狀,直指西北角的通風口。
他踩著藥櫃攀上房梁,蛛網粘在睫毛上也顧不得擦。通風口內側結著層冰晶似的白霜,指尖觸踫的瞬間,藏在懷里的玉佩突然發燙——正是三日前甦婉清塞給他的那枚雙魚佩。
紫煙繚繞的丹房里,吳境攥著抹布的手指微微發顫。他借著擦拭爐頂的時機,用余光掃過爐壁上細若蚊足的刻痕。那些斷續的紋路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竟像是活過來般緩緩游動。
這分明是《明心錄》殘篇!他險些喊出聲。三年前在落霞鎮當鋪見過半張殘頁,那上面記載的調息法門助他熬過寒毒發作的冬夜。如今這爐內刻痕雖殘缺更甚,卻隱隱與記憶中的殘頁形成呼應。
子時梆子敲到第三聲,吳境蜷縮在柴草堆後的陰影里。月光穿過窗欞在丹爐表面織成銀網,那些白天晦澀難辨的刻痕突然泛起微光。他屏息凝神,指尖沿著光痕游走,丹田處沉寂多年的氣海竟泛起漣漪。
坎離相濟,水火既濟......隨著心法運轉,丹爐內沉寂的紫火突然暴漲。吳境只覺得渾身毛孔都在吞吐熱流,額角滲出細密汗珠。爐壁上某處凹陷突然射出青光,在他胸口烙下三點梅花狀印記。
窗外忽有黑影掠過。吳境急退兩步撞翻銅盆,暗格里滾出半截燒焦的檀香。紫火在爐內凝成旋渦,隱約顯出個盤膝而坐的老者虛影。那虛影突然睜眼,兩道紫芒直射而來,吳境懷中甦婉清贈的玉佩驟然發燙。
誰在動老夫的紫陽真火?沙啞嗓音在耳畔炸響。吳境喉頭腥甜,眼前浮現萬千金針刺穴的幻象。危急時刻,爐底暗格突然彈開,半卷泛黃的《丹元紀要》啪地砸在他膝頭,恰好露出紫火噬心的警告。
銅鏡映出吳境慘白的臉。三點梅花印記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轉眼已覆蓋半張面孔。他咬牙撕下衣擺裹住右手,蘸著朱砂在青磚上畫出殘缺的鎮火符——這是昨夜整理庫房時偷學的半式道術。
丹爐突然劇烈震顫,爐蓋縫隙噴出幽藍火苗。吳境踉蹌著撲到水缸前,卻見水面倒影里的自己眉心裂開細縫,隱約有紫光流轉。窗外再度傳來衣袂破空聲,這次他看清了——青銅面具邊緣垂落的,分明是觀主常佩的玄色流甦!
爐膛里的紫火猛然竄起三尺高,吳境踉蹌後退撞翻藥簍。手掌觸到冰涼的玉佩,昨夜甦婉清塞給他時說過的話突然在耳邊炸響︰若遇生死劫,摔碎它。
紫火凝成蛇形直撲面門,吳境本能地舉起玉佩。玉面刻著的雲紋突然泛起青光,將毒蛇般的火焰逼退半寸。爐壁上那些蝌蚪文字此刻竟脫離青銅表面,在紫煙中扭曲成鎖鏈形狀,嘩啦啦纏住他的手腕。
心若冰壺......他忍著灼痛默念殘缺口訣,發現每念一句,鎖鏈就多裂開一道細紋。窗外月光忽暗,有道青銅反光在竹林間一閃而過。爐內驟然響起金鐵交鳴聲,仿佛有千萬把劍同時劈在爐壁上。
紫火突然調轉方向撲向窗欞,燒穿了糊窗的桑皮紙。吳境瞥見面具人袖口翻飛的暗紋——那分明是戒律堂執事服特有的七葉蓮!鎖鏈應聲崩斷的剎那,丹爐內壁浮現完整心法,最後三行字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
玉佩突然裂開蛛網狀紋路,吳境福至心靈咬破舌尖,將帶血的指尖按在即將消失的二字上。青銅爐發出龍吟般的震顫,爐底暗格彈出一枚刻著門環圖案的丹藥,而窗外竹林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晨鐘恰在此時敲響,爐火歸于平靜。吳境攥著發燙的丹藥抬頭,看見窗紙焦痕拼成的圖案——正是青雲觀後山禁地的方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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