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里的喧囂,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油鍋,因那樁天書派仙子一招拍翻定觀派天才的秘聞,徹底炸開了鍋。
一樓大堂內,幾乎所有人的臉上都掛著幸災樂禍的快意,仿佛那被拍進地里,摳都摳不出來的不是定觀派的未來掌門。
而是他們自己平日里最痛恨的、作威作福的頂頭上司。
“痛快!當真痛快!”
“就是!讓那幫自詡名門正派的家伙也嘗嘗吃癟的滋味!整天眼楮長在頭頂上,看誰都像看土狗!”
“說的是啊!前兒個我在城外采藥,就因為多看了兩眼‘飛雲觀’弟子的坐騎,差點被人家一劍削了腦袋!”
嘈雜的議論聲中,充滿了對這些頂級大派積壓已久的怨氣。
張雲淵鄰桌那幾個散修更是喝得興起,一個個面紅耳赤,唾沫橫飛。
那尖嘴猴腮的漢子又灌了一大口酒,壓低聲音,卻難掩興奮地對同伴們說道︰“我跟你們說,這事兒還有後續!更解氣!”
“哦?還有後續?快說說!”
“听說啊,那李玄通被拍進地里之後,定觀派的人當時就炸了鍋,嚷嚷著要找天書派討個說法。結果你猜怎麼著?”
他賣了個關子,吊足了眾人的胃口,這才一拍桌子。
“人家天書派那位小仙女,從頭到尾就說了一句話。”
他清了清嗓子,捏著嗓子模仿道︰
“‘技不如人,多說無益。不服,再來。’”
“哈哈哈哈!好!說得好!”
“這臉打得,‘啪啪’響啊!”
酒桌之上,再次爆發出一陣酣暢淋灕的哄笑。
張雲淵端著酒杯,嘴角也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看來,這仙域的八派,也並非鐵板一塊,彼此間的齷齪,恐怕比凡俗間的王朝爭霸還要精彩幾分。
就在眾人還沉浸在這樁“丑聞”帶來的快意中時,鄰桌一個看起來年紀稍長,神情也更為沉穩的散修,卻忽然嘆了口氣,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
他放下酒杯,聲音有些沙啞地說道︰“定觀派吃癟,固然解氣。但你們也別高興得太早了。這些大派弟子的霸道,又何止是狗眼看人低這麼簡單。”
他這話一出,原本熱烈的氣氛頓時冷了幾分。
那尖嘴猴腮的漢子皺了皺眉︰“老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年長的散修瞥了一眼周圍,見沒人注意他們這邊,這才壓低了聲音,說起了另一件更讓人心寒的事。
“你們說那些大派弟子霸道,那都是小打小鬧。
前幾日,八派中的祭神派,有個弟子路過咱們落雲城東街,那才叫真正的霸道,真正的視人命如草芥!”
“祭神派?”
此言一出,桌上幾人的臉色都微微一變。
如果說定觀派是以推演天機聞名,那麼祭神派,則以其詭異莫測的御鬼之術,和門下弟子那陰冷狠辣的行事風格,而讓整個仙域都為之忌憚。
“沒錯,就是那個養鬼的祭神派。”
年長散修的眼中閃過一絲後怕,“那天,東街的王屠戶家辦白事,吹吹打打,紙錢撒了一路。正好,就沖撞了那位祭神派弟子手下養的一只靈體。”
“那靈體似乎是受了驚,變得有些狂躁不安。結果你猜怎麼著?”
他看著眾人,聲音里帶著一絲無法抑制的顫抖。
“那位爺,竟因此遷怒于整條街的凡人!”
“他說,凡俗的污穢之氣,驚擾了他的‘鬼將’,要讓整條街的人,都下去給他的‘鬼將’賠罪!”
“什麼?!”
“就為這點小事,就要屠一條街?!”
桌上的幾人,皆是駭然失色。
這已經不是霸道,這是草菅人命,是喪心病狂!
“嘿,在人家眼里,咱們這些凡人,跟地上的螞蟻有什麼區別?踩死一只,跟踩死一群,對他們來說,有差嗎?”
年長散修自嘲地笑了笑,繼續說道︰“當時那場面,我到現在想起來都後背發涼。
那位爺就那麼懸在半空,周身黑氣繚繞,無數道猙獰的鬼影在他身後若隱若現,整條東街都被一股陰風籠罩,氣溫都降了十幾度。”
“他根本沒把一條街數百條人命放在眼里,說要動手,就要動手。
那股殺氣,冰冷刺骨,我隔著兩條街都感覺雙腿發軟,站都站不穩。”
“那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尖嘴猴腮的漢子緊張地追問。
“後來?”
年長散修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復雜的神情,“後來,還是咱們坊市的管理者,‘鐵臂’羅爺,親自出面了。”
“羅爺那可是咱們落雲城有數的絕頂高手,一身橫練功夫出神入化。
他老人家親自趕到現場,對著那位祭神派的爺,那是陪著笑臉,又是作揖,又是道歉,姿態放得比孫子還低。”
“最後,羅爺自掏腰包,賠了足足一百塊中品靈石,又將自己珍藏多年的一株‘凝魂草’雙手奉上。
這才讓那位爺的臉色好看了幾分,勉強收了手,罵罵咧咧地走了。”
“就這,羅爺還得感恩戴德,說是‘多謝仙長手下留情’。”
年長散修說完,端起酒杯,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那雙飽經風霜的眸子里,充滿了無力與悲哀。
“一百塊中品靈石,一株凝魂草……就為了安撫一個大派弟子的‘不悅’。
而那一條街幾百條凡人的性命,在他眼里,恐怕還不如他那只所謂的‘鬼將’,放的一個屁。”
酒桌之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之前那份因定觀派吃癟而生的快意,早已被這冰冷殘酷的現實,沖刷得一干二淨。
剩下的,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名為“無力”的悲涼。
角落里,張雲淵端著酒杯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杯中的烈酒,在他那幾乎凝為實質的殺意影響下,竟在杯壁上凝結出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他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初出茅廬的少年模樣,懵懂,青澀。
但那雙清澈的眸子深處,卻有一片幽暗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寒潭,正在緩緩成型。
從青木門的狐假虎威,到兩儀派的強取豪奪,再到這祭神派的草菅人命。
他發現,這些所謂的名門大派,其行事風格,竟是出奇的一致。
一樣的霸道,一樣的蠻橫,一樣的……視凡人如草芥。
他們高高在上,將自己與凡人劃分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物種。
在他們眼中,凡人的生命,甚至不如他們豢養的一只靈寵,一株靈草。
可以隨意地踐踏,隨意地剝奪,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