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暖閣內,朱由檢並沒有被那些慷慨激昂的彈劾奏疏所迷惑。他大致瀏覽了一遍,便將它們歸到一旁。這些奏章情緒多于實據,除了能給他提供一些攻擊閹黨的“彈藥”外,對解決實際問題幫助不大。
他更關注的,是王承恩悄悄找來的一些中下層官員,尤其是那些在歷史上留下清名或實干名聲的官員的奏疏和履歷。孫傳庭關于整頓衛所的條陳被他反復看了幾遍,雖然有些理想化,但思路清晰,切中時弊,是個能做事的人。
“王承恩,這個孫傳庭,現在任何職?”
“回皇爺,孫傳庭現任稽勛司郎中,是個閑職。”
“稽勛司……”朱由檢沉吟片刻,“找個機會,外放他出去,不必太高,知府或兵備道即可,地方……選個不太太平,但又並非最前線,能讓他施展手腳的地方。”
他需要培養自己的人,但不能操之過急,更不能引起魏忠賢和東林黨的注意。將孫傳庭這樣的干吏外放歷練,積累經驗和聲望,是眼下最穩妥的辦法。
“奴婢明白。”王承恩記下。他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皇帝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布局深遠。
這時,一名小太監悄聲入內,呈上一份密封的文書。“皇爺,這是魏公公命人密呈的。”
朱由檢拆開火漆,里面是兩份東西。一份是關于陝西巡撫喬應甲貪墨賑災錢糧、瞞報災情的詳細證據,人證物證俱全,數額觸目驚心。另一份,則是幾名東林背景的陝西官員私下聚會,商議借此災情彈劾喬應甲,並試圖將陝西官場的水攪渾,以便安插自己人的記錄。
看著這兩份東西,朱由檢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魏忠賢果然“懂事”,這份“投名狀”送得及時。
喬應甲是閹黨成員,魏忠賢此舉是“大義滅親”,向他表忠心。而東林黨人私下串聯,雖是為了攻擊閹黨,但在皇帝明確表示要以“穩定”、“國事”為重的背景下,這種行為同樣顯得“不顧大局”,帶有結黨營私的嫌疑。
魏忠賢這是在告訴他︰看,陛下,兩邊都不是好東西。我幫您清理門戶,也幫您盯著另一邊。您用我,比用他們省心。
“呵。”朱由檢輕笑一聲,將文書收起。他不會立刻按照魏忠賢的劇本走,但這些東西,關鍵時刻會很有用。
“告訴魏忠賢,東西朕收到了。讓他用心辦事,朕自有分寸。”
“是。”
處理完這些,朱由檢將目光再次投向那堆積如山的奏章。陝西的災情、遼東的軍餉,像兩座大山壓在他的心頭。馮銓和崔呈秀注定拿不出真正有效的方案,他必須另想辦法。
“王承恩,傳朕旨意,明日召見翰林院幾位學士,朕要咨詢經筵日講之事。”他忽然吩咐道。
王承恩一愣,這個時候咨詢經筵日講?但他不敢多問,連忙應下。
朱由檢自有打算。通過經筵講學,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接觸一些翰林院的清流官員,這些人或許缺乏實務經驗,但信息渠道多樣,且其中不乏有識之士。他可以借此機會,不動聲色地了解朝野動向,甚至發現一些被埋沒的人才。同時,這也是一個向外界釋放“崇文”、“勤學”信號的姿態,能一定程度上安撫東林黨人。
他就像一�高明的棋手,在錯綜復雜的棋盤上,同時落下幾顆看似不相干的棋子。打壓閹黨,安撫東林,啟用孤臣,搜集罪證,了解實情……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知道,自己手中的籌碼不多,時間更是緊迫。關外,皇太極的刀鋒已經磨亮;內陸,饑民的怒火正在積聚。他必須在這最後的平衡被打破之前,找到扭轉乾坤的支點。
夜色漸深,乾清宮的燈火依舊長明。年輕的皇帝伏案疾書,或是凝神沉思。他的影子被燭光拉得很長,投射在冰冷的宮牆上,孤獨,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這大明江山的風暴眼,正靜靜地坐在這帝國的中心,等待著,也醞釀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