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戰子怎麼還未醒來,這都過去五天了。”
何青鋒的聲音帶著擔憂,在略顯空曠的峭壁空洞內回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池中那道依舊緊閉雙眼的身影上,眼神復雜,充滿了難以置信。
原本墨綠如玉、能量磅礡的池水,此刻變得清澈見底,再無一絲一毫的能量波動殘留。顯而易見,不知耗費多少歲月才積累而成的滿池磐玄樹髓,竟在短短五日內,被甦墨一人吸收殆盡。
哪怕是佔據了化域境身軀,自詡見多識廣的夢魘,此刻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幾下,盯著甦墨,低聲滴咕︰“這他娘還是人嗎?貓爺我這具身體,被那母體蟲子操控著,在這池子里泡了不知多少年,連十分之一的樹髓都沒吸收到……這小子倒好,五天,直接見底了!”
它感受著池水中那徹底消散的“再生”之力,心頭都在滴血,仿佛被吸干的是它自己。
“不急,馳援的人還未到,不急這一時半會兒。”諸葛明緩緩開口,安撫眾人焦躁的情緒。他目光掃過旁邊或坐或躺,氣息萎靡的六名重傷員,繼續道︰“更何況,他們必須盡快送回赤月關修養,耽擱不得。”
郁敏和劉會長等人聞言,也看向那六名重傷者,微微點頭。這六人能撐到現在,全靠磐玄樹髓吊住性命,但樹髓之力更多是激發再生潛能。
只是,無人知曉,此刻浸泡在清澈池水中的甦墨,一只腳已經踏入了鬼門關。
……
葬天棺空間。
這里,早已不再是數日前那般死寂荒涼。
除了中心區域,那一百多座最為古老、氣息最為深沉的墳冢。依舊被死氣籠罩,寸草不生。其余超過八千座墳冢之上,竟是綠草如茵,生機勃勃。
翠綠的草葉甚至纏繞上了那些冰冷的墓碑,在其表面覆蓋了一層柔軟的綠意,仿佛要以其頑強的生命力,消融那萬古的寂滅。
星兒虛幻的身影,如同一個快樂的精靈,在這些綠意盎然的墳冢間輕盈地跳躍著,小手時不時拂過那些柔軟的草葉,發出銀鈴般的輕笑。這片突如其來的生機,讓他感到莫名的歡喜。
然而,與這片“生機”格格不入的,是鎮棺人魏彤那凝重至極的臉色。
她懸浮在半空,周身青黑色的鎖鏈虛影與插入下方每一座墳冢的透明鎖鏈相連。通過這些鎖鏈,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墳冢內部的變化。
那些僅剩下執念或不滅戰意的“存在”。此刻,在外部“再生”之力源源不斷,甚至開始壓過空間本身死氣的環境下,他們的“執念”正在發生著難以預測的異變。
表面看似平靜,但魏彤能“听”到,那死寂的墳土之下,某些東西正在“再生”之力的滋養下,緩慢地……“甦醒”。
不是生命的甦醒,而是執念的活躍,是戰意的躁動,是某種平衡被打破後,走向未知方向的征兆。
盛極而衰,物極必反。這片空間的核心是“葬”與“寂”,死氣是維持平衡的根基。
如今,這外來且愈發壯大的“生”之力量,正在瘋狂侵蝕這個根基。一旦達到某個臨界點,死氣被徹底壓制,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是這些被鎮壓的執念徹底失控暴走,還是這片空間本身因為沖突而崩塌。
最要命的是,甦墨這位葬天棺的主人,他的意識,不見了。
魏彤嘗試通過鎮棺人的聯系去感知,卻如同石沉大海。無論是外界的肉身,還是這片本應與他神魂相連的空間,都捕捉不到他絲毫的意識波動。他就仿佛憑空蒸發,只留下一具空殼和這個正在走向失衡的葬天棺。
想到這里,魏彤轉頭,看向中央區域那些墳群。聲音響徹整個空間︰“前輩,我知道您在關注空間的變化。您應該知道,這再生之力一旦達到臨界點……。”
“總得讓‘它’出來透透氣吧。”獨孤荒那滄桑的聲音幽幽響起,直接打斷了魏彤未盡的話語。
“總得讓‘它’……”
“它”?這個“它”是誰?是指某座特定墳冢下的存在?還是指這整個空間因生死失衡,可能孕育出的某種“怪物”?魏彤反復咀嚼著這幾個字,眉頭越皺越緊。獨孤荒似乎知道些什麼,卻不願明說。
……
甦墨的意識,漂浮在一片無邊無際的朦朧之地。
這里沒有光,沒有暗,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流逝的概念。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甚至連自我都似乎在逐漸消散,化作這朦朧的一部分。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里待了多久,一刻?還是多久?他更不知道該如何離開。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這片朦朧徹底同化、歸于虛無之際,一道聲音,毫無征兆地響起了。
那聲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
“你,就是這一代葬天棺的執棺者?”
甦墨一個激靈,近乎渙散的意識瞬間凝聚了幾分。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雖然那里依舊是一片朦朧。
“你是誰?”甦墨以意識回應,充滿了警惕。能出現在這里,直接與他意識對話的存在,絕非凡俗。
“我是誰?”那聲音似乎低笑了一聲,帶著一絲嘲弄,“我是被這棺槨鎮壓了萬古的囚徒,亦是……能賜予你無上力量的存在。”
不等甦墨回應,他眼前的朦朧突然劇烈翻涌起來,如同水面投入巨石,蕩開漣漪。下一刻,一幅清晰的畫面強行印入了他的“視野”。
那是一座琉璃宮殿。宮殿中央,是一個由無數符文凝聚而成的牢籠。牢籠之內,一道道透魂釘,殘忍地貫穿了一道青衣女子的四肢與 椎,將她死死禁錮在半空。
青衣女子低垂著頭,長發披散,遮住了大半面容,但那身形,甦墨的心髒驟然停止了跳動。
雖然只見過一次母親幻身,但現在絕不會認錯。
畫面拉近,清晰地映照出女子的側臉。蒼白,憔悴,卻依舊掩不住那驚世的容顏。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雙緩緩睜開的眼眸——異色的雙瞳,此刻正透過無盡的虛空,仿佛與甦墨對視著。
她看不到他,但她感受到了。
淚水,無法控制地從她眼角滑落,無聲地滴落在琉璃地面上。
“墨兒?”她開口,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刻骨銘心的思念。
畫面之外,甦墨如遭雷擊,整個意識都在劇烈震顫,無邊的怒火與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間淹沒了他。
母親!他的母親竟然在被如此酷刑折磨。
他下意識地伸出雙手,呈捧臉之勢,隔著無盡的時空與虛幻的畫面,徒勞地想要觸踫母親的臉頰。在他的感覺中,指尖似乎真的觸踫到了那帶著淚痕的肌膚。
“母親……”他無聲地吶喊。
而那道聲音,適時地再次響起,精準地敲打在他最脆弱的心防上︰
“想救你母親嗎?”
“想手刃那些仇人嗎?”
“想讓你甦家,不再像陰溝里的老鼠,重新活在陽光之下嗎?”
每一個問題,都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砸在甦墨的心上。仇恨的火焰,救母所受的折磨,家族復興的執念……種種情緒如同火山般在他意識中噴發。
“你只要自毀紋宮,放開對這葬天棺的壓制……”那聲音充滿了無盡的蠱惑力,“這一切,我都能幫你做到。力量,權勢,復仇……唾手可得。”
畫面中,青主似乎也感知到了那冥冥中的誘惑之力,她死死地盯著眼前虛無,仿佛能看穿甦墨所處的狀態,嘶聲道︰“墨兒!是你嗎?你長大了!你要記著!你是甦家人!流淌著葬天一族的血脈!無論‘它’說什麼,都不要相信!不要相信!”
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依舊倔強地昂著頭︰“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一邊是母親受難的模樣,一邊是那聲音許諾的看似輕易的強大與復仇之路。
甦墨的意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掙扎與混亂。自毀紋宮?那意味著放棄他如今辛苦修煉而來的一切。
但不這麼做,母親還在受苦,仇人逍遙法外,甦家依舊不見天日……這誘惑,太大了!大到幾乎要摧毀他的理智。
就在他的意識天平,即將向著那誘惑傾斜的剎那——
“給我滾回去!”
一道怒喝,如同九天驚雷,驟然響起。
這聲音帶著一股斬斷虛妄的凜然劍意,瞬間驅散了部分朦朧。
休——!
一道青色劍芒,仿佛劃破了萬古時空,驟然斬入這片朦朧之地,直奔那誘惑甦墨的聲音源頭而去。
“吼!甦青衣!又是你!你們困不住我的!等本座出去,第一個斬了你!”那充滿誘惑的聲音發出了憤怒而不甘的咆哮,在青色劍芒的逼迫下,迅速遠去、消散。
伴隨著那咆哮聲的消失,甦墨感覺自己的意識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猛地推了出去。
……
峭壁空洞內。
清澈的池水中,甦墨的身體 地一顫,一直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
嗡!
一股無形卻磅礡的氣血之力以他為中心轟然擴散,將清澈的池水激起一圈漣漪。他原本就精壯的身軀,此刻更是隱隱透出一種內斂的寶光,肌膚之下仿佛有龍蛇游走,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
然而,比肉身變化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睜開的眼楮。
那雙眼中,沒有剛剛突破的喜悅,沒有吸收完樹髓的滿足,只有一片尚未褪去的赤紅,以及那無法言說的巨大悲痛和……兩行無聲滑落的淚水。
“甦墨?” “甦戰子?”
一直密切關注著他的眾人立刻圍了上來,看到他眼角的淚痕和那副神情,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發生了什麼?為何醒來會是這般模樣?
夢魘歪著頭,豎瞳中閃過一絲疑惑,它感知敏銳,察覺到了甦墨那一瞬間情緒的巨大波動,絕非修煉所致。
甦墨對周圍的呼喚恍若未聞,他緩緩抬起手,抹去眼角的濕潤,但那刻骨銘心的畫面和母親最後的叮囑,卻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琉璃宮殿……透魂釘。
以及,那道斬破虛幻、驅散魔音的青色劍芒……甦青衣?
無數的疑問和滔天的恨意在他胸中翻涌,最終,都化為了一個無比堅定的信念。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強行壓下,目光穿過圍攏的眾人,望向赤月關的方向,更仿佛穿透了無盡虛空,仿佛看到了那座冰冷的琉璃宮殿。
“母親,等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