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墨手中的唐刀已經布滿了鋸齒狀的缺口，每一次揮動都帶起粘稠的血肉。刀身原本流動的雷光早已黯淡，只剩下最純粹的力量在支撐著劈砍。
剛剛斬殺了第六頭試圖沖破防線的合紋境紋獸，他的右手虎口徹底崩裂，鮮血順著刀柄流淌，將纏繞的布條浸得濕滑。
放眼望去，以他們這個殘存的防御圈為中心，五十余丈內，密密麻麻擠滿了形態各異的紋獸。
猩紅的獸瞳在昏暗中連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紅潮，低沉的咆哮和利爪刨地的聲音交織成死亡的協奏曲。
更遠處，還有更多的黑影從戰場深處涌來，仿佛整個交戰區的紋獸都被吸引到了此處。
冰嵐的銀色戰甲上留下了數道深刻的爪痕，左肩胛處的傷口還在滲血。白芷呼吸急促，指掌間縈繞的紋力不再如最初那般凝練，步伐也顯出了幾分遲滯。
她們構築的防線依舊嚴密，但紋獸的數量實在太多了，悍不畏死，前赴後繼。
每一次利爪的撕扯，每一次獠牙的啃噬，都可能在防線上撕開一道口子。
戰盟的隊伍中，不時傳來短促的慘嚎。一名剛剛補上缺口的漢子，被側面襲來的毒刺貫穿了胸膛，他甚至來不及倒下，就被幾頭影狼拖入了獸群，瞬間被撕碎分食，只有幾片染血的衣角證明他存在過。
這樣的場景，在不斷上演。原本近三百多人的隊伍，此刻已不足兩百，並且人人帶傷。
那尊原本巍峨如山岳的暗金色戰魂，此刻也變得虛幻，輪廓模糊，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但它依舊在奮力揮拳、橫掃，但造成的殺傷已大不如前。
“戰子，兩位巡使。”楊文一刀劈開一頭撲來的利齒犬，臉上那道爪痕因疼痛而扭曲，他嘶聲吼道，“走！你們快走！別管我們了。”
他看得分明，若非為了護住他們這些殘兵，以甦墨三人的實力，尤其是那尊戰魂開路，早有機會撕裂包圍圈突圍出去。是他們拖累了戰子！
“走啊！戰子！”
“走——！”
……
還活著的戰盟成員，紛紛紅著眼楮咆哮起來，他們揮舞著殘破的兵刃，用盡最後的力氣砍殺著面前的紋獸，用身體為甦墨三人構築起一道悲壯的人牆。
他們可以死在這里，這是戰盟子弟的宿命，但戰子不能。戰盟未來的希望不能葬送在此。
白芷和冰嵐听著身後的吶喊，牙關緊咬，手上的動作越發狠厲，卻都沉默著沒有回應。
她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掃過前方那道挺拔卻已略顯疲憊的背影。她們雖然認識這位戰子時間不長，卻已深刻了解他的秉性。
為了一個韓雪，他敢直面紋道院，硬撼君庭洪家。如今，他又怎麼可能放棄這些為他浴血、稱他一聲“戰子”的同伴，獨自逃生？
甦墨仿佛沒有听到身後的呼喊，緊握著殘破的唐刀，每一次揮擊都精準而高效，專門尋找紋獸最脆弱的關節、眼窩下手。
他在節省每一分力量，同時，意識沉入體內，試圖呼喚那不受控制的青黑火焰。這是目前唯一可能扭轉局面的力量，盡管代價未知。
就在這時，戰場外圍突然傳來幾聲暴喝，伴隨著劇烈的能量爆炸和紋獸的哀嚎。
“戰子，堅持住，朱家助戰盟各位撤離！”
“陸家在此，助戰盟諸位突圍！”
“劉氏商會，隨我殺進去！”
……
只見原本在側翼戰場奮戰的幾家勢力，如洪君庭朱家、陸家、劉氏商會等，竟不顧自身傷亡，強行調轉方向，如同幾柄尖刀，朝著甦墨他們被圍的核心區域奮力殺來。他們顯然也看出了此地的危急。
刀光劍影，紋技閃耀，他們確實悍勇，瞬間在外圍的獸潮中撕開了幾道口子。
然而，杯水車薪！
圍住甦墨他們的紋獸何止數千？並且還在不斷增加。這幾家勢力的人數加起來也不過數百，他們拼死打開的缺口，轉眼間就被更多洶涌而來的紋獸重新填滿，他們的推進變得無比艱難，自身也陷入了苦戰，傷亡驟增。
而遠處那座被層層護衛的高台之上，戚坤透過紋陣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他拿起傳音紋器，冰冷的聲音響徹戰場特定區域︰
“朱家、陸家、劉氏商會！誰允許你們擅自脫離防御區域？立刻回歸本位！違令者，以臨陣脫逃論處，督戰府有權格殺！”
聲音落下，高台周圍那數千一直按兵不動的督戰府衛軍和戚家私軍，齊刷刷上前一步，兵刃出鞘，寒光映日，強大的氣勢連成一片，威懾著所有蠢蠢欲動的勢力。
新加入戰場援軍，被這股無形的壓力扼住，沖勢不由得一滯，隨即被督戰府的指令，強行分派到了其他看似同樣危急，實則壓力小得多的戰局，再也無法向甦墨他們靠攏。
“戚家……很好，好得很啊。”甦墨的聲音很輕，幾乎被獸吼淹沒，但他周身散發出的那股冰冷刺骨的殺意，卻讓身旁的冰嵐和白芷都感到一陣心悸。
戰局，徹底陷入了死局。突圍的希望，隨著外援被阻隔而變得渺茫。暗金色戰魂的身影又淡了幾分，仿佛風中殘燭。
冰嵐和白芷臉上都露出了決絕之色，她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死戰到底的意念。
就在這時，甦墨忽然開口，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滯，一刀削飛了一頭刺蠍的尾針︰“冰嵐。”
冰嵐下意識應道︰“在！”
“等會兒，你以南明離火護住眾人，一旦前方道路通了，務必第一時間，帶領所有人撤離。”甦墨語速不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冰嵐听聞此話，身體猛地僵硬了一瞬，手中長槍都慢了半拍，險些被一頭影貓突破防線。她失聲驚呼︰“戰子，你要做什麼？”
旁邊白芷更是反應激烈，她听說過甦墨在都府遭遇截殺時，釋放了某種詭異的青黑色火焰，焚燒了一條長街，將強敵盡數焚滅，可自己也因此瀕死，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她怒斥道︰“不行！絕對不行！再用那種力量，你會死的。”
甦墨沒有直接回應白芷，也沒有看冰嵐蒼白的臉，他只是重復道，語氣加重︰“記住我的話，一有機會，立刻撤離，不要管我，”
話音剛落——
“嗡！”
一股難以形容的恐怖氣息，驟然自甦墨眉心宣泄而出！
仿佛沉睡了萬古的凶獸睜開了眼眸，帶著死寂與毀滅。
青黑色的火焰，憑空涌現。
這一次，它沒有像在都府那樣鋪天蓋地地席卷，焚盡八荒。
而是如同擁有生命般，溫順地繚繞在甦墨身體周圍，形成了一圈厚約尺許的幽暗防護罩。更多的青黑色火焰自他眉心涌出，在他身側瘋狂匯聚、壓縮。
與此同時，甦墨體內，那沉寂的棺魂，以及獨孤荒，幾乎同時發出了一聲驚疑︰
“咦？！”
“這怎麼可能？！”
在所有人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那些青黑色的火焰快速地扭曲、塑形，凝聚成一道比正常人體型大了三四倍的模糊人形輪廓。
而另一邊，那尊已經虛幻到極致的暗金色戰魂，仿佛受到了某種不可抗拒的召喚，發出一聲無聲的咆哮，龐大的身軀驟然崩解，化作漫天暗金色的光點，如同百川歸海，瘋狂地投向那道正在成型的青黑色火焰人形。
暗金色光點與青黑色火焰融合。
這個過程快得超乎想象，幾乎是暗金色戰魂崩解的瞬間，那道青黑色的人形輪廓就徹底凝實。
它的形態不再是模糊的重甲武士，而是……而是與甦墨本人一般無二的樣貌。
清晰的五官，冷峻的表情，甚至連手中，都凝聚出了一柄與甦墨那殘破唐刀外形酷似的、完全由青黑色火焰構成的長刀。
這具新生的戰魂，靜靜地懸浮在甦墨身後，它緊閉的雙眼，在成型的那一刻，悄然睜開。
沒有眼白，沒有瞳孔，那雙眸之中，只有兩團緩緩旋轉的青黑色漩渦，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就在它睜眼的剎那，一股比之前更加令人靈魂戰栗的死寂氣息，如同實質的波紋般擴散開來。
“嗚——！”
距離最近的數十頭紋獸，無論是凶悍的頭領級還是低級的炮灰，在這股氣息掠過的瞬間，全都發出了恐懼到極致的哀鳴。
它們猩紅的獸瞳中充滿了驚恐，仿佛看到了天敵，看到了生命的終極歸宿。它們不顧一切地向後擁擠、踐踏，拼命想要遠離這具新生的戰魂，原本嚴密的包圍圈，竟然硬生生被它們自己沖出了一個缺口。
就連後方那些還在瘋狂涌來的紋獸，也仿佛被無形的壁壘阻擋，躁動不安地低吼著，不敢再輕易上前。
不僅僅是紋獸，所有看到這具戰魂睜開雙眼的人，無論是近在咫尺的冰嵐、白芷、楊文等戰盟成員，還是遠處正在苦戰、注意到這邊異變的朱家、陸家等人，甚至是高台上一直冷眼旁觀的戚坤，都在這一瞬間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渾身的汗毛倒豎。
這……這是什麼戰魂？！戰盟的戰魂，何時有過如此詭異、如此令人膽寒的氣息？！
然而，讓所有人思維徹底凝固、幾乎懷疑自己眼楮的一幕，緊接著發生了。
那具青黑色、與甦墨樣貌一般無二的詭異戰魂，在睜開那雙漩渦之眼後，竟然……緩緩地轉過了頭，將“目光”投向了身側的甦墨。
它那由火焰構成的、冷峻的面容上，嘴角部位，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它竟然對著甦墨，笑了。那笑容帶著難以言喻的邪魅，仿佛來自九幽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