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盡,天光微亮。
戰盟分部那肅殺的氣氛並未隨著黎明到來而有半分緩和,反而因時間的流逝愈發凝重。
靜室之外,白芷如同一尊玉雕,紋絲不動地守候著。冰嵐早已將搗好的“生生斷續花”汁液送入室內,但甦墨的情況似乎並未有明顯好轉。
走廊盡頭傳來沉穩而略顯急促的腳步聲。白芷霍然抬頭,只見郁敏引著一位老者正快步走來。
那老者身形干瘦,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布袍,須發皆白,面容清 ,一雙眼楮卻亮得驚人,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他手中提著一個毫不起眼的木制藥箱,步伐看似不快,卻幾步便已到了靜室門前。
正是蝶宮那位醫術通天、性情古怪的葛老。
“葛老。”即便是戰萱,此刻也微微頷首致意,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重。這位老人的醫術早已超脫凡俗,已達通玄之境,是整個君庭都需禮敬的人物。
葛老只是從鼻子里輕輕“嗯”了一聲,渾濁卻銳利的目光掃過戰萱,又落在靜室緊閉的石門上︰“人呢?”
“在里面,傷勢極重,情況……有些古怪。”戰萱側身,親手推開沉重的石門,“有勞葛老了。”
葛老不再多言,邁步而入。戰萱緊隨其後,並對也想跟入的郁敏遞去一個眼神。
郁敏會意,停步守在門外。石門在葛老和戰萱身後緩緩閉合,將內外隔絕。
靜室內光線晦暗,只有石壁上的幾盞長明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甦墨依舊無聲無息地躺在石床上,臉色蒼白,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魏芊依舊站在那個角落的陰影里,仿佛從未移動過。
葛老徑直走到床前,放下藥箱,蒼老的手指輕輕搭在甦墨的手腕上。他只是略一感應,花白的眉毛便蹙了起來。
他又俯下身,仔細查看甦墨身上那些猙獰的傷口,尤其是腹部那處致命的貫穿傷。他的手指虛懸在傷口上方,感受著那層頑固盤踞的青黑色能量。
“氣息微弱,油盡燈枯之兆。”葛老開口,“傷口雖多,卻奇異地是,應該在受傷瞬間便被一股極寒之力封凍,這才止住了大出血,吊住了他最後一口氣。尤其這處貫穿傷,更是如此。若不然,早已流血而亡。”
他收回手,看向戰萱,目光銳利︰“宣帥,這股封住他傷口、維系生機的青黑色能量,至陰至寒,卻又死寂沉沉,老朽行醫數載,未曾見過。它看似在護住心脈,實則如附骨之疽,不斷蠶食他本就不多的生機,更阻擋外力探查與治療。你可有辦法將其祛除?”
戰萱面色凝重地搖頭︰“我嘗試多次,我的戰氣一旦觸及,便被其悄然吞噬化解,根本無法撼動分毫。這能量……極其詭異難纏。”
葛老聞言,眉頭鎖得更緊。他沉吟片刻,從藥箱中取出一個玉瓶,拔開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生機藥香頓時彌漫開來。他倒出一滴碧綠如玉、粘稠如蜜的液滴,小心翼翼地將要滴向甦墨腹部的傷口。
“此為‘千年樹心髓’,蘊含磅礡生機,或可嘗試中和乃至化開那詭異能量……”葛老解釋道。
然而,就在那滴充滿生機的碧綠液滴即將觸踫到青黑色能量的瞬間,那層能量仿佛被激怒般,微微一顫,一股更加陰冷死寂的氣息反彈而出,竟將那滴價值連城的樹心髓瞬間凍結、湮滅,化為一絲黑氣消散!
葛老的手猛地一頓,眼中閃過駭然︰“好霸道的死寂之力!竟能排斥生機!此物絕非善類,留在體內,必成大患!”
戰萱的心也隨之沉了下去。連葛老都束手無策?
就在室內陷入一片沉寂,兩人皆眉頭緊鎖,苦思對策之際。
一直靜立在角落陰影里,仿佛不存在的魏芊,忽然動了。
她無聲無息地走到石床邊,目光落在甦墨蒼白的面容上,眼神依舊專注而平靜。
葛老和戰萱同時看向她,面露不解。
只見魏芊並未有任何動作,只是微微傾身,對著甦墨,用一種極低卻異常清晰的語調開口,仿佛在對著他體內的某個存在說話︰
“你應該听到他們所說了吧。”
“想要救他,你只有撤回你的能量。”
“我知道你在護著他,用你的方式。但如今,你的力量正在害他。”
她的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說服力。
“你放心,現在有我在,沒人能傷他。”
葛老和戰宣滿臉疑惑,這短發女子在跟誰說話?甦墨昏迷不醒,意識沉淪,她此言何意?
然而,就在魏芊話音落下片刻之後。
異變陡生!
甦墨眉心處,毫無征兆地,微微一亮!
一道極其細微、卻深邃到極致的裂痕虛影一閃而逝!
緊接著,一股無法形容的、純粹到極致的死寂氣息,如同沉睡了萬古的冥獄被悄然揭開一角,瞬間彌漫了整個靜室!
長明燈的光芒猛地黯淡下去,仿佛被這股氣息吞噬了光彩。戰萱感到一股寒意從靈魂深處冒出,竟讓她這等修為的強者,都產生了一種自身生機將要被凍結、剝離的大恐怖!
而更讓他們震驚的是,隨著這股死寂氣息的彌漫,封堵在甦墨所有傷口處,那連葛老和戰萱都無可奈何的青黑色能量,如同遇到了至高無上的君王,又像是受到了某種不可抗拒的召喚,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絲絲縷縷地從傷口剝離,飛快地投向甦墨的眉心,被那一閃而逝的裂痕虛影盡數吞噬吸收!
短短數息之間,那詭異而頑固的青黑色能量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甦墨的傷口失去了封堵,頓時暴露出來,尤其是腹部那處貫穿傷,看起來更加猙獰可怖,但卻不再散發死寂氣息。
靜室內,那恐怖的死寂感也如潮水般退去,重新沒入甦墨眉心,消失不見。
長明燈的光芒恢復了正常。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葛老和戰萱僵立在原地,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這……這簡直聞所未聞!”葛老失聲喃喃,他看著甦墨已經恢復正常的傷口,又猛地看向神色平靜的魏芊,“那是什麼東西?竟能自主護主,又听你之言?”
戰萱的目光也死死盯住魏芊,眼中充滿了驚疑與審視。這個女子,太過神秘!
魏芊卻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退回到角落的陰影里,語氣依舊平淡︰“先救他。”
葛老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滔天巨浪。他知道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救人才是第一要務。
他再次上前,蒼老的手掌之上浮現出柔和而充滿生機的翠綠色紋力,小心翼翼地將手掌虛按在甦墨胸口,準備仔細探查其內髒腑的損傷情況,並引導藥力進行治療。
然而,當他的紋力細細感知甦墨心脈的跳動時,他的動作猛地一僵。
他的臉色瞬間大變,像是發現了什麼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觸電般收回了手掌,踉蹌著後退了一步,瞪大了眼楮看著石床上的甦墨,失聲驚呼︰
“這怎麼可能?!”
戰萱心頭一緊︰“葛老,怎麼了?傷勢有變?”
葛老猛地轉頭,目光卻不是看向戰萱,而是猛地射向角落里的魏芊,聲音都因極度的震驚而有些變調︰“他的心……他的心跳!他怎麼可能有兩個心髒?!”
尋常人心髒位于左胸,紋修亦如此,心脈乃是生機樞紐。
可就在剛才,他的感知清晰地告訴他,在甦墨的胸腔之內,偏右的位置,竟然還有著另一個強健而有力的搏動源!與左胸那顆受損虛弱的心髒形成了鮮明對比!
兩顆心髒?!這完全違背了常理!超出了他的認知!
戰萱聞言,也瞬間愣住,目光駭然地看向甦墨。
在兩人震驚的目光注視下,魏芊抬起頭,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葛老發現的只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她看著震驚的葛老,又看了看同樣一臉不可思議的戰萱,緩緩開口︰
“這沒什麼不可能。”
“他就是兩顆心髒。”
“多了一顆,”魏芊微微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道,“琉璃心!”
“琉璃心”三個字,狠狠劈入了葛老和戰萱的腦海!
葛老身體劇震,臉上的震驚瞬間轉化為恍然,他猛地再次看向甦墨,嘴唇哆嗦著︰“琉璃心……傳說中的……琉璃心?!竟真的存在……”
而戰萱,則在听到這三個字的剎那,整個人如遭雷擊,僵立在原地!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失態的震撼與難以置信!
明修羅意,啟琉璃心,四魂合一,入紫極境,成就真正的修羅戰魂!
這是戰氣修煉到極高深境界,邁向傳說中“修羅戰魂”的必經之路,也是最大的天塹!無數戰盟天才卡在這一步,終身無法寸進,包括她自己在內。
而甦墨……他竟然擁有兩顆心髒,其中一顆,竟是無數戰盟強者夢寐以求、苦苦追尋而不得的——琉璃心?!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一旦他明悟修羅戰意,成功將戰氣修煉到四轉巔峰,便能水到渠成地四魂合一,幾乎毫無瓶頸地直入紫極境,成就完美無瑕的、真正的修羅戰魂!
他將成為戰盟有史以來,第四位擁有完整修羅戰魂之人!甚至可能比初代大人走得更高更遠!
巨大的沖擊讓戰萱這等心性的強者,也一時之間心神失守,她死死地盯著石床上昏迷不醒的甦墨,目光復雜到了極點。
他絕不能死!
他必須活下去!
不僅僅是因為他戰宇傳人的身份,不僅僅是因為他那神鬼莫測的開紋師能力,更因為這一顆……承載著戰盟未來全部希望的——琉璃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