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宮頂層雅室，燻香裊裊，卻驅不散那份沉凝。
甦墨與郁敏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張紫檀木小幾，幾上茶水已換過三巡。
甦墨垂著眼，專注于手中的杯盞。他喝得很慢，卻未曾停過，一杯接一杯，仿佛那是最極品的佳釀，而非尋常待客的清茶。
夢魘獸蜷縮在他腳邊的軟墊上，身軀比之前凝實了許多，呼吸均勻，像是陷入了沉睡，對外界不聞不問。
郁敏端坐著，黑裙如襯得肌膚愈發雪白。她目光落在甦墨臉上，試圖從那平靜無波的眉宇間讀出些什麼。
時間在無聲中流逝。
從戰盟廣場到這蝶宮頂層，甦墨只說了“談談合作”，便再無他言。這般沉默的“談”，饒是郁敏見慣風浪，也有些捉摸不透。
她指尖劃過微涼的杯壁，終是率先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一聲輕嘆逸出唇瓣︰“好吧，甦大師，你贏了。”
她身體微微前傾，眸光銳利了幾分︰“在談合作之前，郁敏心中實在有一惑，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您……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韓雪紋宮破碎，本源被奪，此乃我蝶宮情報再三確認之事。破而後立已是傳說中的手段，而您……竟讓她一舉跨入那傳說中的神品之境！”
她的聲音壓低，卻帶著難以抑制的震動︰“據我所知，欲達神品，非有本源之力淬煉不可。而本源之力，唯有那虛無縹緲、只記載于最古老典籍中，三大一品淬紋之道，方能蘊生。您莫非要告訴我，那韓雪所修，竟是那失傳已久的一品淬紋法？”
這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釋。若非淬紋法逆天，那便只能是……
甦墨終于放下了茶杯，杯底與桌面輕輕磕踫，發出一聲脆響。
他抬起眼，看向郁敏，目光平靜得近乎淡漠︰“這重要嗎？”
“郁宮主在意的，當真是這個？或者說，蝶宮在意的，是那虛無縹緲的一品淬紋法，還是……”他微微一頓，聲音清晰而冷靜，“我甦墨所能帶來的，實實在在的價值？”
“我能開聖品紋宮，更能修復破碎紋宮，甚至……如你所見，結果或許會超出預期。這，才是我的籌碼。也是我與貴宮坐下來談合作的資本。您說是不是，郁宮主？”
郁敏心頭猛地一跳。
他直接將話挑明，避開了最核心的秘密，卻拋出了一個更令人無法拒絕的誘餌。
價值，實實在在，肉眼可見，甚至親身體驗過的價值！那堆送給宋家的精神寶物，便是她下的注。
而對方此刻坐在這里，便是告訴她，那注，下得或許很值。
她沉默下來，指尖微微蜷縮。
許久，她緩緩起身，曳地的黑裙劃過一個優雅的弧度，走向那扇巨大的琉璃窗。
窗外，都府已是華燈初上，夜色籠罩，但城市的喧囂並未平息，反而有種詭異的沸騰感。
神品現世的余波，正以驚人的速度擴散、發酵，攪動著每一個勢力的神經。
這個夜晚，注定有許多人難以入眠。
而這一切的漩渦中心，正是身後那個依舊安靜品茶的青年。他以一己之力，攪動了都府風雲。不，遠不止都府。
郁敏望著窗外，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卻多了一絲復雜的意味︰“神品紋宮現世，監紋獸九啼，君庭此刻必然已經知曉。要不了多久，這都府之地，便將群雄匯聚，風起雲涌。”
她沒有轉身，直接問道︰“不知甦大師，欲與我蝶宮合作什麼？若仍是需要恢復精神力之物，我蝶宮尚可……”
“不必。”甦墨打斷了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那些，宋家收下的，暫時夠用。”
他站起身，走到郁敏身側，同樣望向窗外這片繁華而暗藏洶涌的夜景。
“我需要借重蝶宮冠絕天下的情報網絡，以最快速度，最廣泛的地域，傳播一個消息。”
郁敏眸光一閃︰“什麼消息？”
“很簡單。”甦墨側過頭，看著她，“只需讓該知道的人知道，我甦墨，人在洪柏管轄的這座都府。”
郁敏瞬間明悟！他這是要將自己置于風口浪尖，更是要將所有的目光和壓力，引向都府洪家！這是陽謀，赤裸裸的陽謀！借八方之勢，壓未知之敵！
又或者……他這是要告訴某些人，自己的蹤跡。
“作為回報，”甦墨繼續道，語氣平淡卻重若千鈞，“蝶宮日後若有所需，我可出手，為蝶宮開紋一人。資源若充足，神品……亦非不可期。”
縱然心中已有猜測，親耳听到“神品亦可期”這五個字，郁敏的心髒仍是難以抑制地劇烈跳動了一下。
為蝶宮量身打造一位擁有神品紋宮的存在？這代價……這回報……
她猛地轉身，美眸灼灼，直視甦墨︰“此言當真？”
“從無虛言。”
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雅室內只剩下夢魘獸均勻的呼吸聲。
幾息之後，郁敏深吸一口氣，眼中所有猶豫瞬間掃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賭徒般的決斷。
“好！”她斬釘截鐵，“這筆交易，我蝶宮接了！消息會以最快速度，通過所有隱秘渠道擴散出去！最遲三日，君庭及各路勢力，都會清晰得知您的所在！”
“至于其余君庭，最遲半月！”
“如此，甚好。”甦墨頷首。
……
與此同時，都府城主府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燈火通明的議事廳內，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啪——！”
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驟然響起。
都府大公子洪辰被這一巴掌狠狠扇倒在地，嘴角立刻溢出一縷鮮血。他捂著臉，抬頭看著盛怒中的父親，府主洪柏，眼中充滿了驚懼與不甘，卻不敢有絲毫反抗或言語。
平日里的驕縱跋扈，此刻蕩然無存。
“沒用的東西！”洪柏胸口劇烈起伏，周身散發著駭人的怒意和殺機，“平時你眼高于頂，仗著身份胡作非為，我都懶得管你！我臨走之前是如何千叮萬囑？！甦墨抵達都府，務必第一時間，以最高禮節，將他請入府中，你倒好，你都做了些什麼？！”
洪柏越說越氣，猛地一腳踹在洪辰肩上，將他再次踹翻︰“你是不是以為，這都府已經是你洪辰的了？我的話你也可以當耳旁風了？！你要不是我親生兒子，我現在就親手宰了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
實質般的殺意彌漫開來，洪辰嚇得渾身顫抖，臉色慘白，連滾帶爬地跪好︰“父親息怒！父親息怒！孩兒……孩兒知錯了！孩兒只是覺得那甦墨不過邊陲來的……”
“閉嘴！”洪柏怒吼打斷，額角青筋暴跳，“邊陲來的？一個邊陲來的開紋師，能開出聖品？能引得戰盟統領親自護送？能讓宋家傾力相護？你這豬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陰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和煩躁︰“好了，洪柏。現在不是追究辰兒責任的時候。事情已經發生，當下最要緊的是想想如何應對！”
說話的是副院長洪濤。他坐在一旁，臉色比平日更加枯槁，周身氣息隱隱有些紊亂。
洪柏猛地轉頭，冰冷的目光掃向洪濤，毫不掩飾其中的遷怒與不滿︰“應對？二叔！現在知道要應對了？！若不是你當初利令智昏，非要動用那等手段去挖取韓雪的紋宮，豈會結下如此死仇？又豈會惹來今日這潑天大禍！”
洪濤被佷兒如此頂撞，臉色頓時更加難看，卻一時語塞。
此事確實因他而起，他無可辯駁。尤其是如今韓雪竟以神品之姿重現世間，這簡直像是在他臉上狠狠抽了一記耳光，更將他乃至整個洪家都推到了火架上炙烤！
他強壓下翻涌的氣血，冷聲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何用？誰能想到那小子竟有這等通天手段！神品……神品現世，監紋獸九啼，要不了多久，君庭總部，各大頂尖勢力，甚至帝庭那邊……都會派人趕來！屆時，我洪家如何自處？”
洪柏聞言，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幾次，那股狂暴的怒意漸漸被一種更深沉的陰鷙所取代。
他緩緩走到主位坐下，手指用力揉著眉心。
廳內死寂一片，只剩下洪辰壓抑的抽氣聲。
良久，洪柏放下手，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決絕，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事已至此，還能如何？”
“各大勢力匯聚，必是沖著那甦墨和韓雪而來。我洪家已徹底惡了對方，絕無轉圜可能。一旦讓他們得勢，你便是第一個被清算的對象！”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毒蛇般掃過洪濤和洪辰。
“既然注定得不到……”
“那便只有，徹底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