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客廳內,主位之上,宋家家主宋立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木椅的扶手,發出沉悶的嗒、嗒聲。每一次敲擊,都仿佛敲在廳內眾人的心坎上。
他身旁,須發皆白的大長老閉目端坐,看似養神,但那微微顫動的眼皮和緊抿的嘴唇,暴露了他內心的極不平靜。
下首兩側,宋家另外兩位實權長老同樣正襟危坐,神色肅穆。
他們的目光,乃至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時不時地瞟向客廳那扇緊閉的雕花木門,帶著難以言說的焦灼。
廳內還有兩位年輕人。一位少年,約莫十七八歲,面容俊朗,眉宇間帶著一絲掩不住的傲氣,正是宋立之子,都府紋道院兩大聖品紋宮之一的天才,宋澤。
他眉心處,一團淡金色的光暈緩緩流轉,尊貴不凡,只是那光芒似乎有些不穩,隱隱波動。
另一位少女,年紀更大些,明眸皓齒,正好奇地打量著這壓抑的場面,她是大長老的孫女宋琦,尚未開紋,此次隨行,心中懷揣著難以言表的期望。
宋家高層,幾乎傾巢而出,從都府星夜兼程趕來這偏遠的莫楓城,只為一人。
時間在沉默中緩慢爬行,每一息都顯得格外漫長。
終于,門外傳來清晰而急促的腳步聲。
剎那間,客廳內所有目光齊刷刷聚焦于門口,宋立敲擊扶手的手指猛地停下,大長老也豁然睜開了雙眼,精光四射。
房門被推開。
然而,走進來的,只有面色帶著幾分尷尬與苦澀的宋遠一人。他身後,空蕩蕩的,並無眾人期盼的身影。
“大哥,大長老……”宋遠迎著眾人瞬間黯淡下去並涌起疑問的目光,艱難地開口,“甦大人他……不見客。”
客廳內的空氣瞬間又凝固了幾分。
宋遠硬著頭皮,將話說完︰“甦大人讓我轉告,明日紋道院招生大比,屆時……自會相見。”
壓抑的失望情緒在無聲中蔓延。
半晌,宋立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身體微微向後靠了靠,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罷了,罷了。凡能力超凡者,總有些怪癖,更何況是位能修復紋宮的開紋師。是我們心太急了。”
他目光轉向宋遠,語氣變得極其鄭重︰“二弟,你確定……那位甦大人,當真是開紋師?此事,絕不能有半分差池!”
唰!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宋遠,包括那三位長老,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剖析清楚。
宋遠迎著眾人的注視,沒有絲毫閃躲,重重地點頭,聲音斬釘截鐵︰“大哥,諸位長老,我宋遠以性命擔保!甦大人,絕對是開紋師無疑!韓軒的聖品紋宮,是我親眼所見,那金色光柱貫通天地,做不得假!至于韓雪……她紋宮破碎,氣息衰敗,已是廢人,但此刻,她雖氣息內斂,我卻能感到她體內生機勃勃,那絕非尋常人能有的狀態!若非開紋師出手,誰能做到?”
听到宋遠如此肯定的答復,宋立、大長老以及另外兩位長老,幾乎是同時,緊繃的肩膀微微松弛下來,不約而同地深深吸了一口氣,眼中壓抑的激動與狂喜再也掩藏不住。
一位開紋師! 宋家崛起,真的有希望了! 雖然身為十二大都府之一,但他們這片都府是距離“君庭”最遙遠的邊陲之地,資源相對貧瘠,從未誕生過屬于自己的開紋師,也極難請動其他都府的開紋師前來。
這也是一直被其他都府,尤其是死對頭華家隱隱壓制的關鍵原因之一。
“好!好!好!”宋立連說三個好字,臉上終于露出了暢快的笑容,“天佑我宋家!二弟,此次你立下首功!”
大長老撫須沉吟,緩緩道︰“既然甦大人明日方願相見,那我等便再多等一日。澤兒,琦兒,你們也做好準備,明日或許便是你們的機緣所在。”
宋澤聞言,眼中閃過一抹熾熱,下意識地摸了摸眉心那團躁動不安的金色光暈。宋琦也是乖巧點頭,緊張地攥住了衣角。
……
西苑,清幽的客房內。
氣氛與城主府客廳的壓抑火熱截然不同,顯得有些安靜,甚至透著幾分緊張。
韓雪坐在輪椅上,雙手緊緊交握,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盤膝坐在房間中央的弟弟韓軒。
韓軒眉心的那團金黃色霧氣,比兩日前更加濃郁凝實,光芒流轉間,隱隱勾勒出一柄短劍的模糊輪廓,散發出令人心悸的鋒銳氣息。
然而,那劍形總是無法徹底穩固,每每即將徹底凝聚成實體時,便一陣劇烈波動,隨即潰散開來,重新化為混亂的金色霧氣。
如此反復,已經不知道多少次。
韓雪的掌心全是冷汗。她經歷過開紋,自己的棺形紋宮雖是自主成形,但也未曾像弟弟這般艱難曲折。
這聖品紋宮,果然與眾不同,蘊藏著難以想象的奧秘,也伴隨著巨大的風險。
又一次凝聚失敗。
韓軒悶哼一聲,臉色蒼白了幾分,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眼中掠過一絲疲憊與歉意。
“不必心急。”
甦墨平靜的聲音響起。他站在窗邊,目光落在窗外一株垂柳上,仿佛對韓軒的屢次失敗毫不在意。
“紋宮,確有其獨到之處。聖品紋宮其成形,並非單純力量的堆積,更重心性與意念的契合。如同我故鄉武者領悟刀意劍意,強求不得,需明心見性,方得始終。”
他轉過身,看向臉上帶著不甘和困惑的韓軒,忽然問道︰“兵器種類繁多,你為何獨獨喜歡用劍?”
韓軒聞言一怔。為何喜歡用劍?是因為小時候看到姐姐練劍的英姿?還是因為覺得劍是君子之器,象征正道?抑或是單純覺得劍更適合自己?他張了張嘴,卻發現這些答案似乎都流于表面,無法觸及根本。
甦墨沒有等待他的回答,仿佛自言自語般繼續說道︰“我也認識幾個用劍極為厲害的人。”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牆壁,看到了很遠的地方。
“一位前輩,一生養劍,最終為守護家族,甘願燃燒殆盡,成全後輩。”他想起了白塵。
“還有一位同伴,他的劍,沒有劍鞘,不出則已,出則一往無前,斬斷一切阻礙,萬物不可擋。”甦舟的身影在他腦中浮現,那柄樸實無華卻無堅不摧的青色長劍。
“還有一人……手握一柄主劍,心念動處,可喚十三柄虛幻劍影相隨,攻——無堅不摧,護——牢不可破。”
說道最後一人,言語中帶著一起柔情,他的聲音很平淡,卻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魔力,將一種種截然不同的劍,悄然勾勒出來。
房間內,無形的刀意似乎在彌漫。
韓軒听得心神搖曳,仿佛看到了甦墨所說那些人的風采,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
甦墨話鋒一轉,目光如炬,看向韓軒︰“劍,乃百兵之君。可殺戮,亦可守護。你握劍,為何而殺?又為……誰而護?”
為何而殺?
為誰而護?
這簡單的八個字,如同兩把重錘,狠狠砸在韓軒的心湖之上!
轟!
一瞬間,所有雜念盡數褪去。
家族傾覆,族人四處逃亡,不斷有人倒在血泊之中……父母將他與姐姐推開,毅然返身迎向追兵那決絕的背影……姐姐背著他,拖著殘軀,在冰天雪地中艱難前行,只為給他尋一線生機……姐姐紋宮被廢,道途斷絕,枯坐輪椅上的絕望與死寂……
一幅幅畫面,一段段記憶,如同潮水般沖擊著他的神魂!
仇恨、憤怒、悲傷、守護……種種情緒最終匯聚、沉澱、燃燒!
為何而殺? 為慘死的族人而殺!為父母而殺!為這世間不公而殺!
為誰而護? 為唯一的姐姐而護!為韓家最後的血脈而護!為那些逝去者珍視的一切而護!
鏗——!
仿佛有一聲無形的劍鳴,自他靈魂最深處驟然響起!
韓軒猛地抬起頭,眼中再無半分迷茫與猶豫,只剩下一種近乎純粹的、一往無前的堅定與銳利!
與此同時,他眉心那團躁動不安、始終無法成型的金黃色霧氣,仿佛終于找到了主心骨,找到了宣泄的方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凝聚!
金光大放,瞬間照亮整個房間!
一柄小巧、精致、卻散發著斬斷一切阻礙與誓死守護意味的金色小劍,赫然在他眉心徹底凝聚成型!
聖品劍形紋宮,成!
而在那金色小劍徹底成型的剎那,一股難以言喻的“意”彌漫開來。那並非強大的力量波動,而是一種……神韻!一種初生的、卻已彰顯其不凡本質的劍之神韻!
意紋自生!
幾乎在這股獨特意韻散開的瞬間——
宋家眾人正在低聲商議明日該如何應對之時。
坐在下首的宋澤,臉色猛地一變!
他豁然抬頭,一只手死死按向自己的眉心!那里,他那已然成型的聖品劍形紋宮,此刻竟毫無征兆地劇烈震顫起來!
他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鋒銳之意,仿佛受到了某種至高無上的牽引,竟欲破體而出。
“怎麼了,澤兒?”宋立第一時間發現了兒子的異常。
宋澤卻恍若未聞,他猛地站起身,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一個箭步沖出客廳,來到院中,難以置信地望向西苑方向——那是宋遠為甦墨一行人安排的僻靜住所。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臉上充滿了極致的震驚與不可思議。
“意……意紋?!這怎麼可能?!”他失聲低語,聲音都帶著一絲扭曲,“我的紋宮已成形三年,至今未能孕育出獨屬的意紋……那邊……那邊究竟是什麼?竟然能引動我的聖品紋宮產生如此反應?!”
廳內眾人早已跟出,听到宋澤的話,無不駭然變色。
“意紋?”大長老瞳孔收縮,“聖品紋宮蘊育到極高深處,方有可能誕生的一絲本源意境?澤兒,你確定沒感知錯?”
宋澤死死盯著西苑,感受著眉心那越來越強烈的悸動,重重搖頭︰“絕不會錯!雖然微弱,但那種鋒銳意境……絕對不會錯!那邊……有人的聖品紋宮,不僅徹底成型,而且……已然蘊生了意紋!”
一句話,讓所有宋家高層頭皮發麻,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剛剛開紋,聖品紋宮不僅徹底成型,還誕生了意紋? 這是何等恐怖的資質?何等逆天的造化? 那位開紋師甦大人的手段,簡直通天!
一時間,所有人再次望向西苑的目光,已經不僅僅是敬畏,更帶上了一種深深的、難以言喻的震撼與恐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