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天空是那種被夜雨洗滌過的、清澈高遠的湛藍,幾縷薄雲像被頑童扯散的棉絮,漫不經心地漂浮著。
陽光和煦而不灼人,透過擦拭一新的玻璃窗,在教室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斜斜的、明亮溫暖的光斑,空氣里彌漫著微涼的濕意,混合著校園里那幾株老桂花樹第二輪盛放帶來的、愈發醇厚的甜香。
甦言言一大早就到了教室,她小心翼翼地將黃子沫那本寫得工工整整的作業本放在同桌的桌面上,心里既期待又有點緊張。
黃子沫來到教室時,看到自己失而復得的作業本,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對上甦言言亮晶晶的、帶著點邀功意味的眼神,她輕輕說了聲“謝謝”,聲音平靜,听不出太多波瀾,但嘴角似乎有極淡的、一閃而過的笑意。甦言言卻像得到了莫大的鼓勵,開心了一整個早自習。
下課鈴一響,甦言言就立刻拉著黃子沫來到了教室後面的黑板前。
林沖和肖立遠也摩拳擦掌地圍了過來。
甦言言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精心保護的畫夾,展開一張用鉛筆細致勾勒的草圖,畫面主體是莊嚴的天安門城樓,周圍環繞著飄揚的氣球、餃著橄欖枝的和平鴿,色彩搭配和版面布局都顯露出良好的美術功底。
然而,在草圖的右下角,一個不起眼的空白處,她真的用簡單的線條畫了一個小小的、做出格斗姿態的拳皇人物——草 京的側影。
“哇塞!甦言言!你真畫了啊!夠意思!”
肖立遠看到那個小人,興奮得差點蹦起來,指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就開始發表“高見”,“不過這個氣勢還不夠!眼神!最重要的是眼神!得像我這樣,帶著殺氣!”
說著,他立刻拉開架勢,齜牙咧嘴,努力瞪大眼楮,試圖做出一個自以為“犀利無比”的眼神,那滑稽的樣子引得旁邊的林沖和幾個湊過來看熱鬧的男生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甦言言看著他滑稽的樣子,忍不住“噗嗤”笑出聲,手上勾勒天安門輪廓的動作卻沒停,頭也不抬地揶揄道︰“肖立遠,你那不是殺氣,是傻氣!快別做鬼臉了,幫我扶著點凳子,別晃。”
肖立遠一邊乖乖扶住凳子,一邊不服氣地嚷嚷︰“哎,甦言言你這話說的,我這眼神多傳神啊!林沖,你說是不是?”
林沖在一旁抱著胳膊看熱鬧,嘿嘿直笑︰“得了吧立遠,你那眼神跟隔壁張奶奶家偷魚吃的貓差不多!”
語文課代表金可雲抱著一摞厚厚的作文本經過,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鏡,語氣嚴肅地提醒︰“肖立遠,你安靜點,別在那兒搗亂影響甦言言同學創作!再吵吵我就記名字告訴楊老師了!”
肖立遠不服氣地梗著脖子,聲音揚得更高︰“誰搗亂了?金可雲你別瞎告狀!這個拳皇的點子還是我想出來的呢!我這是藝術指導,監督施工質量,懂不懂啊你!”
甦言言听著他們吵吵嚷嚷,臉上露出無奈又覺得好笑的表情,但她的手很穩,她先用白色粉筆在黑板上流暢地勾勒出天安門的宏偉輪廓,動作自信而精準,畫到城樓上的琉璃瓦和細節處,她手里的粉筆越來越短。
她全神貫注,頭也沒抬,只是自然地低聲喚了一句,像是一種下意識的信賴︰“肖立遠,藍色粉筆,要天藍那種。”
肖立遠正手忙腳亂地抱著一個裝滿五顏六色粉筆的紙盒,听到指令,立刻停止了與金可雲的口水戰,像接到軍令的士兵,迅速準確地從一堆粉筆中揀出那支天藍色的,遞到甦言言微微抬起、等待的手邊,嘴里還不忘邀功︰“給!最藍的這支!保證跟天上的顏色一模一樣!”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仿佛他們已經這樣配合過無數次。
黃子沫站在一旁的高腳凳上,負責書寫“慶祝國慶”的大標題。她寫得非常認真,一筆一劃,力求完美。
秋日上午的陽光恰好越過窗欞,斜斜地灑在她所站的這一片區域,將她籠罩在一層暖金色的光暈里。細小的粉筆灰在光柱中輕盈地飛舞,像一群嬉戲的微光精靈。
她背對著那一片小小的喧鬧,耳朵卻不受控制地捕捉著身後的每一個聲響——肖立遠時而咋呼的點評、甦言言帶著笑意的回應、林沖粗聲粗氣的附和、其他男生看熱鬧的哄笑、以及肖立遠那幾乎不假思索、帶著點殷勤的迅速響應。
她寫完了“慶祝”兩個字,正心不在焉地開始寫“國”字外面的方框,或許是因為分神,那關鍵的一筆豎彎鉤寫得有些猶豫,弧度不夠流暢,甚至微微向內歪了一點。
一直站在下面仰頭看著、負責“監工”兼打下手的林沖,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細微的瑕疵。
他個子高,看得清楚,直接開口提醒,聲音洪亮實在︰“哎,黃子沫!你那個‘國’字框,右邊好像寫癟了點,不太圓潤啊!重描一下唄?”
黃子沫被這突然的提醒驚得手微微一抖,粉筆在框線上留下一個小白點。
她猛地回過神,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像是做錯事被當場抓住的孩子。
她迅速定了定神,用力抿了抿嘴唇,趕緊用指尖擦掉那歪斜的一筆,深吸一口氣,重新凝神,更加用力地、幾乎是帶著點賭氣似的,一筆一劃地重新寫了一個方正飽滿的“國”字框,粉筆與黑板摩擦發出的“吱嘎”聲,在那一刻顯得格外清晰和刺耳。
她還不明白這種情緒是什麼,只覺得胸口有點悶悶的,她只是隱約覺得,這個新來的、會畫畫、能輕易讓調皮鬼肖立遠听話的甦言言,好像……有點不一樣。
這個她習慣了的、只有她和肖立遠吵吵鬧鬧的小世界,似乎正在被一種溫暖而明亮的東西悄然侵入,這讓她感到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和……莫名的失落。
就在這時,原本明媚的天空不知何時悄悄積聚了幾片灰色的雲朵,陽光被遮擋,教室里的光線驟然暗淡了一些,一陣涼颼颼的秋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掀動了講台上攤開的書頁,發出“嘩啦啦”的輕響,一場帶著寒意的秋雨,似乎正在天際線那邊醞釀著。
而黃子沫心中那顆名為“比較”、名為“領地意識”、或許還夾雜著一絲朦朧“醋意”的種子,也在這個看似平常的、充滿粉筆灰和陽光的課間,悄無聲息地落入了心田的土壤深處,悄無聲息地落進了心田,等待著未來的某一天,破土發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