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
歡喜是在爭吵聲中醒來的。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麼?”
外面客廳里,海哥一把揪住了馮封的耳朵,擰了個轉,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咆哮道︰“她是余欽的女朋友你知不知道?”
“她不是。”
“他們分手了?”茶姐追問,如果是這樣,那就還好,雖然有些尷尬,但問題不大。
“不是。”
茶姐愕然,“什麼意思?”
海哥也愣住了,擰耳朵的手都不自覺的松了。
“小叔,小姨,你們先回去好不好?你們這樣會吵醒她的。”
海哥生氣的要再次動手,被茶姐攔住了,“我們听封封的。”
海哥張嘴想說什麼,茶姐對他搖頭。
兩人離開後,馮封才趕緊回到房間,看見坐在茶桌前正在喝水的歡喜,他腳步磨蹭了起來,“是不是他們吵醒你了?”
“海哥和茶姐回去了?”
“回,回了。”
歡喜笑了笑,“他們什麼時候來的?”
“半個小時前。”
歡喜拿起手機看了一眼,這會還早的很,五點不到。
半個小時前,再加上從郊外到這里的時候,那真的是趕了個大大早了。
對于海哥和茶姐會發現,歡喜其實不意外。
事情做了,就肯定是瞞不住的。
余欽那里也是。
他調回京的主要任務是相親結婚組織家庭,沒和她在一起前,相親是他必不可少的事情。
他和她滾在了一起,他父母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海哥和茶姐竟然會殺過來捅破這事情,她有點意外。
趕回到九鼎山莊上課的歡喜在上完今天的課後,看到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她接了。
手機里傳出了茶姐的聲音。
邀請她今天晚上過去吃晚飯。
歡喜答應了。
掛斷電話,她無奈的摁著眉心。
溫言政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歡喜看了他一眼,“你不分析一下?”
“分析什麼?”
“分析他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正常反應?”
溫言政輕笑,“你自己不都說正常反應,這說明他們在你面前是正常人。”
歡喜嘆了口氣,拋棄了臉面的她現在面對正常人都不適應了。
溫言政收起講儀,忙起了工作。
歡喜抽了本書來到窗前軟榻前看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趴在軟榻上的歡喜看書看的入迷。
溫言政書桌抽屜里突然傳出鈴聲,正在處理工作的溫言政皺眉看向抽屜方向。
抽屜里的手機,只有一個聯系人。
溫言政若有所感的站了起身。
這時,李特助也匆匆而來,“溫董,車已經備好了。”
溫言政匆匆離開了書房。
歡喜狐疑的抬頭,這是怎麼了?
……
溫家。
匆匆趕來的溫言政直接進了老爺子的房間。
房間里,溫家兄弟幾個都到齊了,就連本不該出現的老四溫言智這會都在。
坐在床沿,輕握著老爺子手的銀發婦人,是溫家老三溫言信。
這會她抬頭含淚看著溫言政,嘴唇顫抖了好久,才說出一句話,“就等你了。”
似乎是感知到了溫言政的到來,已經處于彌留狀態的老爺子睜開了眼楮。
溫言政開口喚了聲父親
老爺子看著他許久,渙散的眼楮慢慢有了焦距。
他在溫言信的攙扶下,半坐了起身,喘息了好一會,才終于能正常說話。
“你今天這麼利索的就回來了,是不是也感知到我要死了?”
溫言政沒有說話。
老爺子嘆了口氣,“你現在是不是還是不信命啊?”
溫言政還是沒說話。
“你呀,知道我為什麼說你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因為一鯨落才能萬物生。
言政,你也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
放下執念吧,不要黃粱一夢憾平生啊。”
說完最後一句話,老爺子長出了最後一口氣,與世長辭。
攙扶著他的溫言信眼里含淚,看著溫言政,祈求著。
上層圈子都知道溫言政的身世是大不諱,是不容于世的罪孽。
她本該為了他,不能再冒天下之大不諱緊隨而去,徹底做實也宣告了這一切。
可終了終了,她一切都想開了。
她這一生,上不負信仰大義,下不負黎民百姓。
唯一有愧的人,只有她的兒子。
“政兒,對不起,我只能顧自己的心情了。”
溫言政緊繃著臉,點點頭,“沒關系,我不怪您。”
溫言信這才笑了,輕輕靠在了老爺子身上也睡了過去,嘴角留下了一絲血絲。
一旁白發白須一身道服的溫大和有一只袖子空洞的溫二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了溫言智。
溫家現在只有他還在任上,這件事短時間內不敢有人拿來攻擊他。
可時間久了,就難說了。
和兩位兄長身上的道服不同,溫言智今天早上開完了一個重要的會議才匆匆趕回來,身上還穿著一省之長特定意義的著裝。
“無妨,老五都不在意,我日後若是連這點都抵擋不了,就是我無能。”
溫老大點頭,“既然我們兄弟幾個意見統一,那就成全吧。”
……
歡喜午睡睡醒後,李凌將溫老太爺和溫言信雙雙過世的消息匯報了。
歡喜愣住了。
所以上午溫言政匆匆離開,是因為……
和茶姐約定好的時間,歡喜還是去了郊外。
茶姐約她的事,她沒接到馮封和余欽的電話,她心里就有數了。
所以,沒在這里看到他們,心里也不意外。
“茶姐。”
茶姐親熱的拉著歡喜的手進屋,“快進來坐。”
沒看到海哥,歡喜也沒問,倒是茶姐主動說了,“海哥在廚房給你炖啤酒鴨呢。”
歡喜愣住了,所以馮封炖鴨子的廚藝水平學到了家,是海哥教的?
想到瘋子搞出的烏龍誤會她最喜歡吃啤酒鴨,歡喜心里無奈,卻也沒有解釋。
她隨茶姐來到客廳沙發上坐下。
茶幾上擺滿了很多時下年輕人喜歡吃的零食水果。
茶姐一個勁的招待她吃。
歡喜抵不過她的熱情,拿起了切好的水果片吃著。
見她吃水果,茶姐越發盛情了,嘴里的話也越來越自然。
然後,很自然的聊到了馮封身上。
茶姐說了很多,幾乎從馮封剛出生開始講起。
歡喜沒有打斷她,一邊吃著水果一邊默默听著。
很多外人不知道的事情也緩緩從茶姐口中說了出來。
“歡喜。”
茶姐突然神色黯然了下來,“我說這麼多,真不是為了我家封封開脫。”
“我知道他其實做事出格,沒有正常的三觀,對待生命也沒有敬畏,暴力,嗜殺。
可那是因為他在幼時那年被敵特勢力注射過損壞神經的藥物,他的腦神經才會異于常人。”
歡喜吃水果片的動作停了下來,低垂下了眼。
“我和海哥為了給他感知什麼是家庭溫暖?
什麼是普通人的生活?
我們脫離了圈層,遠離了家族,凡事親力親為,守護他長大。
直到發現他暴力嗜殺是無法人為扭轉後,我們是無奈讓他走了他父親的路進了部隊。
他進了部隊,如魚得水,我們雖然擔心,但看他找到了適合他自己的路,我和他叔也就放心了。
至少不用擔心他會在沖動之下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和罪孽。
眨眼間,十多年就匆匆過去了,我以為他的人生不會再出差錯,最大的擔心也不過是擔心他會倒在我們不知道的戰場。
可我沒想到,他竟然還是犯下了不可挽回的殺孽。”
說到這里,茶姐痛苦的閉了閉眼,才哽咽道︰“名都酒店的事我也是今天去了解我才知道,我也明白了上次為什麼余欽會帶你過來這里……”
歡喜將手果片吃完,抽出紙巾擦手,“茶姐,您不用再說了,我都明白的。”
茶姐看著她,眼神里是祈盼也是緊張,“你,你真明白?”
歡喜點頭,“冤有頭債有主,他不過是把刀。”
茶姐真的是喜極而泣了,一把拉住歡喜的手貼在自己的心口,
“謝謝你歡喜,謝謝你願意給我家封封一次申訴的機會,沒有直接判他死刑。”
歡喜輕輕掙脫了茶姐的手,平靜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茶姐,刀被卷進漩渦後,會不會被外力折斷摧毀,我無法保證。”
茶姐愣住了。
端著鍋上桌的海哥其實也一直在默默听著,也直到這會他才開口︰“沒關系,歡喜,有你今天說的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
馮封有他的命,他在你之前每天生活在槍林彈雨中,我們本就沒有奢求過他能平平安安的活到老。”
听到海哥的話,茶姐流了眼淚。
歡喜站起身,禮貌打招呼,“海哥。”
海哥臉上帶著笑容,很熱情的招呼道,“不必客氣,听那臭小子說你喜歡吃啤酒鴨,我今天特地選了只鐵鍋炖了。”
茶姐慌亂擦去眼淚,“對對對,我們先吃飯,吃飯,這鴨是我們自己養的,味道非常不錯的,歡喜,你嘗嘗。”
三人圍著上次的桌,吃了起來。
茶姐拿公筷把鍋里的鴨肉最好吃,肉也最嫩的部位都給歡喜夾到了碗里。
又給她拿了餅,忙前忙後的又去拿了消食茶和水果切盤。
臉上的笑容是非常真誠熱情,完全拿歡喜當自己孩子對待。
歡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茶姐和海哥是無辜的,他們這樣對她,她受之有愧。
“對不起,茶姐,海哥,不敢求你們理解我。”
茶姐連連搖頭,“不,歡喜,你千萬不要這樣說,你這樣我們無顏面對你。
是我們沒有教好他,是他腦子笨,沒有繼承他媽的聰明頭腦,輕易就成為了他人手里擺弄的棋子。
他不是我生的,可是腦子卻像我這個笨腦子。”
海哥輕拍著茶姐的手,“媳婦,你可不笨,你笨那是和你父母姐姐比才顯得你笨,是我馮家的基因嚴重拖了後腿。”
茶姐好氣又好笑的拍了他一下,“我說正經的呢。”
“我說的也是正經的。”
歡喜看著兩人,原本平靜到了接近淡漠的神情不自覺也柔和了下來。
茶姐見狀,心里這才真的松了一口氣,但面上卻不顯。
她想起了她小時候,她父親就曾經對她說過一句話,腦子不靈活不可怕,就怕害人害己。
封封腦子其實不笨,他就是少了根神經,才落的害人害己的下場。
茶姐突然說道︰“歡喜,其實我們的思想觀念很開放的。
馮封就交給你了。
是生是死,就看他自己造化吧。
你放心,不管他結局如何,我們都不會怪你。”
歡喜︰……
“對,男人能三妻四妾,女人也能三夫四侍。
他跟了你,我們都放心。
你無需感到心里有負擔,我們都很開明開通,絕不會讓你難堪煩惱的。”
歡喜︰……
茶姐生怕歡喜不信,“你別看我和海哥感情深厚。
可我敢說,放眼整個京城上層圈子里,我們才是不合群的另類。
我們在馮封成年進了部隊後,連京城都不想待了,直接搬來了郊區農村定居,在這一住就是十幾年。”
“海哥對我好,幾十年如一日,可真要說起來,這又何嘗不是我們離開了那個吃人的地方才種下的善果?”
茶姐說起圈層里的烏煙瘴氣,很是搖頭嘆氣,“其實說起來,也不怪他們天下烏鴉一般黑,實在是生存環境就是如此,不同流合污反而生存不下去的。”
歡喜听的是一愣一愣的。
雖然她早已經對這些了如指掌,圈層里但凡一個人說這些,她都不會驚訝的。
可坦然直白到直言不諱的說這些的竟然是伉儷情深的海哥和茶姐。
她非常意外的同時,其實心里也明白他們為什麼這樣做。
不管剛才他們說的話究竟是不是真心話。
但至少他們讓她看到了他們最大最真摯的誠意。
這一刻,她都有些為馮封那個瘋子恨鐵不成鋼了。
有這麼好的家人,竟然還不知道珍惜輕易就敢犯錯。
吃好了晚飯,又喝了杯消食茶,歡喜才起身告辭。
海哥和茶姐親自相送。
直到目送著歡喜的車遠走,茶姐的神色才黯然下來,喃喃低語︰“如果不是無路可走,我們又怎麼會走這步呢?”
“別難過了,往好處想,那小子現在才終于算個男人。
何況情況我們也都了解了,你自己都說了,馮封跟她一場,哪怕最後沒有好結果,他也沒有白來這世上一趟。”
茶姐點點頭,“為這事我特地打了通電話給我父親,才知道歡喜的特殊性到了什麼地步。
你剛才說的話,我父親也是這個意思。”
海哥笑了,“這倒是難得,我竟然會有和岳父想法相同的一天。”
茶姐想起利用馮封的賀華容,她眼神冰冷了下來。
“賀華容這個賤人。”
真當馮家和她白家人都死絕了是不是,膽敢把馮封卷進風暴里,她是真活膩了。
“我們明天回趟馮家,我不管馮家內部是什麼想法?我也不管是要付出什麼代價?
養出一雙惡毒兒女的賀歸那個老東西必須從內閣退下來。”
海哥想了想,補充道,“周河水這個老奸巨猾的老東西。
趁我們消息滯後老早就把賀華容的兒子送進了藍城軍區保護了起來。
藍城軍區是秦家的勢力範圍。”
“那又如何?這事說破天也是賀家無底線招惹傷害了我們。
秦家敢站隊保賀華容的兒子,我和他秦家都不會善罷甘休。”
茶姐漂亮的一雙眼楮是淬人都殺氣,“怎麼,就只有我們封封能成為部隊無往不利的利刃,指哪打哪,沖鋒陷陣,舍生忘死?
她賀華容的兒子就不行?
我們又不下黑手,不過是讓她兒子也多多上前線掙軍功,多上邊境殺敵為國效力,這也不行?”
海哥恍然大悟,“還是媳婦你腦子好,就這麼辦。”
“賀知衡這個罪魁禍首竟然還想和秦家聯姻求自保,他想的美,我倒要看看秦家敢不敢淌這趟渾水。”
“那媳婦,你覺得今天凌晨給我們送來消息讓我們去管教孩子的人,究竟是誰?”
說起這事,茶姐搖頭,“不管是誰,至少我們現在知道了,不會被動。
是狐狸總會露出尾巴的,這事先不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