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黨歲稟報說賀知衡約她見面的時候,盡管歡喜心里對這些高高在上的權貴們有了徹骨的認知,可她還是感到了難以言喻的悲哀之情。
不僅僅是為從前的自己,也為被這些人漠視到了骨髓里,隨時隨地都可以抹除掉的人。
“告訴他,我會見他的,但不是現在,讓他等,等我覺得時機到了的時候,我會不請自去的。”
黨歲如實轉達了歡喜的意思給易年。
易年又如實轉達給了董秘書。
當董秘書稟報給賀知衡的時候,賀知衡就知道他最不願意看見的局面出現了。
打蛇不死,蛇必反咬。
歡喜已經失控了。
他讓董秘書忙去後,獨坐在辦公室里沉思著。
賀知衡非常了解歡喜。
比從前的歡喜自己還了解她自己。
可以說,他比溫言政更了解歡喜這個人。
歡喜就是在他眼皮底下長大成人的。
歡喜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其實是有誤差和偏差的。
因為她的出生和生長環境帶給了她強烈的影響,讓她錯以為那些在她生長環境里能理直氣壯、心安理得的批判她的人才是正義。
當然,
在普羅大眾的世界里,大眾的認知確實是正義的規則。
可是規則是隱形的,正義也是靈活的。
人這種生物復雜起來的時候,其實根本就分不出是非對錯和善惡。
人雲亦雲。
歡喜卻不同,她比普通人的道德觀強烈太多。
這種強烈的高道德感困住了她,最不可思議的是她只困自己,對旁人很包容,包容到了甚至寬容的地步。
後天養成的神性徹底掩蓋住了她與生俱來的魔性。
很分裂,也很割裂。
更匪夷所思的是,她還清醒的有這個認知。
她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
也知道自己的思想偏激,可是她不想改變。
她其實非常聰明,心里什麼都明白,什麼都懂。
卻固執的將自己融入了她以為的安全大環境里,不肯接受世界的另一面,仿佛這樣,她就徹徹底底是一個正常人,是一個普通人。
所以,溫言政才會不惜下血本也要引導她脫離她原來的世界,進入她本該進入的世界。
溫言政想做的,
歡喜不知道嗎?
就算一開始不知道,其實她內心深處還是知道的,可她的反應是害怕和逃避。
她畏懼也強烈排斥進入這個強凶險惡,吃人不吐骨頭卻又是高高在上,能睥睨眾生,翻雲覆雨間就能直接影響或改變世上絕大多數人命運的世界。
賀知衡輕自嘆了一聲,“真是失策,又讓溫言政賭贏了。”
他關注歡喜,其實一開始真的僅僅是年少氣盛下的憤恨。
當年姐姐姐夫的悲劇,是他第一次嘗到了挫敗和無能為力感。
可這一切就因為一個女人!
一個手無寸鐵卻能撬翻兩個頂尖家族核心力量的女人造成。
間接導致了溫言政的仕途路斷。
他最心服最佩服的姐夫幾乎是屈辱的自毀在了一個女人手里,周賀兩家人仰馬翻。
在那個時期,溫言政的對手們可以說是摒棄前嫌,趁機抱團,合力群起而攻,使得溫言政不得不自斷仕途,抽身離開。
當然,這其中最大的變化是溫家的中立態度。
溫家老太爺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得道高人。
也許老太爺是真的會看相,他看見了溫言政不會成功登頂。
所以從一開始,整個溫家就和溫言政作了切割。
溫家其他幾個兄弟袖手旁觀不會出手幫溫言政。
他們確實做到了。
哪怕後來,溫言政被群起而攻,溫家也依然沒有插手。
事實上,溫言政也不需要溫家出手。
他輸了,也認輸,徹底的離開了政壇,將重心放在了打造獨屬于他的商業帝國。
那時候,上面的態度是,只要溫言政不在政壇上翻雲覆雨,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這才有了中順這個龐大的經濟商業體系出現。
可二十年過去了。
中順表面上只是商業。
可它的主人是信奉獨裁主義的溫言政。
當中順強大到可以影響很多人和事的時候,一旦溫言政心不死,那就十分危險了……
賀知衡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響了三聲後,接通。
“老子這里是凌晨兩點。”
“你這不是沒睡嗎?”賀知衡輕笑道。
“真是稀奇,說吧,是什麼讓你這個點給我打電話的?”
賀知衡︰“棋差一招啊,我現在……有人身風險了。”
“霧草,這竟然會是你說的話?”
賀知衡長嘆息,“我準備雙管齊下。”
那邊的馮封立馬來了興致,“你說來听听。”
“我準備娶秦月,這是其一。”以他對歡喜的了解,她就算掙脫了自身的枷鎖,她的本性還是純良的,他結婚有了妻子,她不會對他使用她的那身特殊的能力。
“……”
“你最好是抽時間回來一趟,溫言政已經介入了,我們都不可能再動手,只有你親自出手,才能處理這個bUg了,也只有你……”
“只有我這個大家公認的瘋子,動手後還可以全身而退逃回國外是吧?”
賀知衡苦笑了一聲,“就不能心領神會就行,一定要說出來?”
“行了,受不了你們這些人的腦回路,一件簡單的事,非要迂回個千百轉,弄到復雜不堪。
我知道了,多大的事,一個女人而已,值得你這樣戒備?
我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三頭六臂,讓你這個算無遺策的人接二連三的失算。”
掛斷了電話,賀知衡笑了笑,把玩著手里的手機。
溫言政想用歡喜來對付他,像當年她母親毀滅他姐夫那樣,腐蝕他的信念,毀滅他背後已經聚積成型了的一切力量。
可他們這些人的信仰就是打死溫言政這頭老虎,不惜一切手段和必要的犧牲。
……
進入了臘月,街頭巷尾的年味就開始出現了。
周三,又是歡喜在中順坐班的日子。
一個上午,她就只參加了一個大項目的總結會議,什麼都沒干成,就到了飯點。
而今天中午,她有約。
她約了謝景成。
就在中順附近的一家法國料理。
她沒有讓黨歲包場,只是訂了個雅致的包間。
她到店的時候,謝景成已經到了,而且顯然等了她不少時間。
見到歡喜,謝景成站起身,看著歡喜的眼神,一目了然。
歡喜落座後,平和的招呼他坐。
兩人相對而坐,對謝景成來說,卻是恍若隔世般不真實。
他做夢都沒想到歡喜會有一天把他從微信黑名單里放出來,還主動聯系了他。
他已經打定主意,不管歡喜需要他做什麼,他都竭盡全力做到。
歡喜吃的很是自在,謝景成卻是食不知味。
好幾次他都差點沒忍住開口。
可歡喜如今的變化,陌生的讓他不敢相信這是他認識的歡喜,歡喜不再是從前的歡喜,她已經徹底融入了圈層上都環境里。
歡喜吃的差不多了,目光才放到了坐立難安的謝景成身上。
一開口就是直接問,“你和你女朋友現在感情如何了?”
謝景成一愣,屬實沒想到歡喜會問這個問題。
“你們有結婚的打算嗎?”
“你確定你能娶到宋茵盈嗎?”
接連三問,直接把謝景成徹底問懵了。
用了好一會,他才消化這些問題,心里疑惑化為了實質出現在了他臉上。
“歡喜,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重不重要,看你回答了我才能回答你。”
謝景成看著歡喜,深邃的眼楮里有獨屬于他的風采。
他開始回答歡喜的問題,“相處穩定,沒有結婚的準備,她也沒有。”
歡喜點點頭,喝了口水,直言不諱道︰“如果有機會讓你娶周星窈,你敢娶嗎?”
莫說謝景成成石化狀,一旁的黨歲和易年都驚呆住了,兩人面面相覷,眼里的驚愕讓他們的瞳孔都震動了幾番。
歡總在說什麼?
是他們听錯了,還是歡總口誤說錯了,其實歡總想說的人應該是宋茵盈是不是?
“歡喜,你是不是說錯了?”謝景成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開口。
“沒說錯,就是周家大小姐周星窈,不是你現在的女朋友宋茵盈。”
謝景成呆怔的望著歡喜,久久不能出聲。
此時此刻,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明明歡喜說的話荒誕極了。
可,他又清楚的知道,歡喜不是在開玩笑。
歡喜是認真的,非常認真。
“你想要的是成為人上人,改變自己的命運,徹底融入那個從不會對普通人開放的圈子。”
歡喜放下水杯,目光淡淡的看著他,“你選擇宋茵盈,可是哪怕是宋茵盈,她喜歡你,卻不會真嫁給你。
你和她在一起,耗費的是你自己的時間,也是耗費她對你的愛意。
愛意這東西最脆弱最飄渺,隨時隨地都會消散。
謝景成,你是聰明人,你知道該怎麼選。”
“你想清楚後,再告訴我答案。”
歡喜說完,站起身就絲毫不留戀的要離開。
“歡喜。”謝景成叫住了她。
歡喜停步,回頭看他。
“你需要嗎?需要我這樣做嗎?”
歡喜笑了,“如果我說需要呢?”
謝景成也笑了,此時此刻,千言萬語都在不言中,他了解歡喜,一如歡喜也很了解他。
“我敢!”只要你需要,那就如你所願。
歡喜輕笑了聲,“那就等我通知。”
從包間出來的歡喜腳步慢慢緩了下來。
因為她看見了余欽。
就在大堂臨窗的雅座。
他還是穿著制服,只是脫下了大棉襖,他對面坐著位年輕女子。
余欽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眼看了過來。
兩人視線一接觸,余欽挑了挑眉,和對面的女子打了聲招呼,起身朝歡喜走了過來。
“歡總,這麼巧?”
巧嗎?
歡喜想了想,好像是挺巧的。
可是這里離他上班的地方好像很遠啊。
“是很巧,余欽哥這是?”
又來了,那種酥麻感又在耳畔神經末梢出現了。
余欽現在算是知道了,歡喜叫他余欽哥三個字的時候,是帶有攻擊魔力的。
“相親,單位一位大姐介紹的姑娘,剛好她也在附近上班。”
歡喜點點頭,“既然如此,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快去吧,我也要回公司上班了。”歡喜直接利落的轉身就走。
“等會。”
余欽拿出他的手機,將上面的個人碼對著歡喜,“上次歡總請我吃了鹵煮,我都忘了加個聯系方式,難得這次又踫巧遇上了,這不就是我必須要回請歡總的緣分?歡總,你說呢?”
歡喜看著他舉著的手機,沉默了幾秒後,手伸向來黨歲。
她的包包在黨歲手里。
黨歲將她的手機拿給了她。
歡喜掃了余欽的微信碼,低頭加了他。
余欽收到了消息,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不耽誤歡總時間了,改天我請歡總吃飯,還請歡總一定要給面子。”
……
回到辦公室的歡喜,看著桌面上的手機,陷入了沉思。
她能不能這樣認為。
今天余欽出現在那家法國料理店,目的就是偶遇她?
她釋放給他的信號,他接受到了?
可是,他為什麼……上鉤呢?
她可不信,他只是單純的被她吸引住了。
陳平軍,就是余欽出面保下的。
賀華容回京後的就醫也是他打了招呼了。
名都酒店被封不到三個月又被解封,明里暗里都有余欽在插手。
如果說賀知衡是藏在暗處的掌舵手,那麼這位突然回調回來的余欽,就是處理明面上障礙的保護傘。
他背景深厚,手段強勢有魄力。
他的出現對賀知衡來說,才是真正的助力和幫手。
這樣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存在。
也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居心叵測。
手機亮了一下,歡喜點開,是余欽給她發的信息。
約她周五晚去吃正宗的炸醬面。
炸醬面啊!
歡喜笑了,這是位不信邪的主。
她原本其實也不信邪的。
正好,雙方都想試試對方的深淺,那就試試。
她也想知道,
掙脫了她自己給自己束縛上的那道無形的枷鎖,她究竟是神還是魔?
歡喜眼神微眯了起來。
成為男人的禁臠,是她認為的不歸路。
可如果,其實是她在禁臠男人呢?
無論是溫言政還是賀知衡,對她都太戒備太了解。
她的一切舉動,應該都在那兩人眼里。
現在,他們指不定都在靜觀其變看她怎麼出招呢。
也好,就讓他們看看效果,也讓她自己看看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