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建康計
瘟娘子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帷幕之後。
只留下那股令人作嘔的,甜腥腐朽氣息。
像一層無形的粘膩油膜,頑固地附著在,議事偏殿的每一個角落。
艾草的辛辣和石灰的嗆人,在這更濃郁的死亡氣息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冉閔的目光,落在慕容昭身上,她依舊站在那里。
素紗遮面,身姿挺直,卻像一尊,被驟然抽空靈魂的青玉雕像。
那緊按左肩的指節,因用力而透出青白色。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在那看似平靜的表象下,一種無聲的痛苦,正在撕裂著她。
“昭……”他開口,聲音帶著罕見的沙啞,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艱澀。
他想說些什麼,或許是解釋,或許是安慰,或許是承諾。
然而,千鈞重擔壓在肩頭,鄴城數十萬軍民垂死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所有的話語,都顯得那麼虛偽和蒼白。
最終,他只是沉重地、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那嘆息里,飽含著無法言說的,疲憊與無奈。
“王上,事不宜遲!”甦慎焦急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指著慕容昭帶來的,那些蟲卵和尸 尸體。
瘟娘子需要活體養菌,這需要時間!而瘟疫不等人!
必須立刻控制源頭,焚燒所有,可能沾染過的毒糧!
還有,慕容醫官需要盡快配制出,能暫時壓制癥狀、延緩蔓延的藥方。
哪怕只是飲鴆止渴,也要爭取時間!
第二幕 鐵血令
冉閔的眼神,瞬間恢復了,慣有的冷硬和決斷,“董猙!”
“末將在!”青銅狼首下,傳來沉悶的回應。
你親自帶黑狼騎,即刻封鎖所有糧倉!
尤其是那批,江東來的雜糧!一粒也不許再流出!
凡接觸過者,無論軍民,一律嚴加看管!
有異常者,立刻隔離!敢有違抗、傳播謠言、趁亂生事者——
冉閔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鋒,“就地格殺!”
“遵命!”董猙抱拳,轉身大步離去,沉重的腳步聲,在殿內回蕩。
甦慎!全力配合慕容醫官!她要什麼藥材、器具、人手,傾盡所有供給!
城中所有懂藥理者,悉數听其調遣!務必在最短時間內,拿出壓制疫情的藥方!
同時,你軍械庫所有能用的石灰、硫磺、烈酒,優先供應防疫!
“臣領命!”甦慎精神一振,也匆匆退下準備。
殿內,只剩下冉閔和慕容昭。
燭火跳躍著,將兩人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冰冷的石壁上,糾纏又分離。
“你…需要什麼?”冉閔的聲音,低沉下來。
慕容昭緩緩松開,緊按左肩的手,那動作帶著一種,虛脫般的無力。
她抬起頭,素紗後的眼眸,望向冉閔。
那里面翻涌著痛苦、掙扎,最終化為一種,近乎死寂的堅定。
“大量的蒲公英、金銀花、連翹…還有,生石膏,越多越好。”
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仿佛剛才那場靈魂的撕扯,從未發生。
我需要人手,大量的人手,熬藥、分發、清潔、焚燒尸體…
還有,請王上下令,全城捕殺老鼠!斷絕疫獸之源!
“準。”冉閔毫不猶豫。他深深地看著她,“昭,這謊言…這罵名…孤…記下了。”
他無法承諾未來,只能在此刻,給出一個君王所能給出的、最沉重的認可。
慕容昭微微頷首,不再言語。她轉身,裙裾拂過冰冷的地面。
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決絕,走向殿外那彌漫著,死亡與恐慌的夜色。
她要去調配那杯水車薪的“解藥”,更要去編織那個,將石祗拖入地獄的“真相”。
第三幕 毒計環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
浩渺的長江,在冬日的暮色中流淌,水色沉暗如墨。
建康城外,皇家專用的渡口,燈火通明,戒備森嚴。
一艘懸掛著,東晉龍旗的官船,正緩緩靠岸。
船身龐大,吃水頗深,顯然裝載著重物。
一身紫色錦袍、外罩玄狐大氅的庾冰,正站在碼頭上。
在眾多甲冑鮮明的禁軍護衛下,正親自“監督”卸貨。
他面容清 ,帶著士族特有的儒雅。
只是眼袋浮腫,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亢奮和陰鷙。
他左手習慣性地微微蜷縮著,小指缺了一節,那是鄴城留給他的永久“紀念”。
“小心些!這些可都是‘救命的良藥’!”庾冰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碼頭。
他看著從船上,抬下的一箱箱,貼著封條的藥材。
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的笑意。
北地苦寒,瘟疫橫行,我大晉秉承聖人之仁,特調撥藥材,賑濟鄴城軍民。
此乃彰顯我朝德澤,維系華夏正朔之舉!
碼頭上,建康府的小吏,和民夫們唯唯諾諾,大氣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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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搬運著沉重的藥箱。
一名心腹幕僚,湊近庾冰身邊,聲音壓得極低。
大人,那批‘特制的’…已混入常規藥材之中,由我們的人親自看管。
封條用的是特制藥水,非指定之法,無法顯形。
庾冰微微頷首,目光掃過那些藥箱,如同看著一件件,精妙的殺人利器。
‘血凝散’…慕容家的那位小醫女,對此物想必熟悉得很。
只是不知,她能否分辨出,這加了‘料’的版本?呵呵……
他發出一聲,極輕的冷笑,如同毒蛇吐信。
冉閔小兒,殺我使者,辱我天威,此乃天罰!
待鄴城瘟疫橫行,化為鬼域時。
本官倒要看看,他那‘武悼天王’的旗號,還能打多久!
“大人英明!”幕僚諂媚地低語。
屆時,慕容恪揮師南下,收拾殘局,我大晉只需穩坐釣魚台…
北地這盤棋,終究還是大人您…
“慎言!”庾冰冷冷打斷他,但眼中那抹得意,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他攏了攏大氅,望向北方鄴城的方向。
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座孤城在瘟疫和絕望中,哀嚎傾覆的景象。
去,讓‘瘟疫法師’準備動身。待這批‘良藥’抵達鄴城,就是他‘顯露神通’。
告訴那些愚昧流民,此乃‘殺胡令’觸怒上天、降下災殃之時!
夜色漸濃,建康城的燈火,在江風中明滅。
滿載著“救贖”與“毀滅”雙重面目的官船,卸下了它致命的“善意”。
即將啟程,溯流而上。
而在它看不見的陰影里,另一條不起眼的小船上。
載著一個身披灰色斗篷、面容隱藏在兜帽深處、周身散發著,陰冷氣息的枯瘦人影。
瘟疫法師也悄然離開了,繁華的建康碼頭。
駛向那被瘟神籠罩的北方孤城——鄴城。
毒計環環相扣,建康的暗手,裹挾著“仁義”的偽裝。
正穿透千山萬水,向著已在瘟疫中掙扎的鄴城,發出致命的一擊。
第四 不臣土
鄴城龍雀台頂,冉閔獨自一人,立于獵獵寒風之中。
腳下,曾經喧囂的都城,此刻籠罩在一片,死寂的恐怖里。
星星點點的火光,在隔離區閃爍,那是焚燒尸體的烈焰。
映照著士兵麻木的臉,和流民絕望的眼。
更遠處,軍營方向傳來壓抑的、此起彼伏的咳嗽聲,撕扯著寒冷的夜幕。
瘟疫的黑影,已貪婪地吞噬了大片城區,死亡的氣息,濃稠得如同實質。
而慕容昭,那個承諾編織“真相”的女人。
正帶著她的金針和謊言,步入那片絕望的深淵。
冉閔攤開手掌,掌心躺著幾顆,從糧袋中找到的、深褐色的尸 卵。
冰冷,堅硬,如同微縮的,死亡之種。
他將它們緊緊攥住,堅硬的卵殼,硌得掌心生疼。
仿佛只有這真實的痛楚,才能壓住心底,那翻騰的怒氣。
混合著憤怒、愧疚與無盡冰冷的殺意。
目光越過低矮的城牆,投向漆黑一片的北方。
那里是襄國,石祗盤踞的魔窟;是漳水對岸,慕容恪鐵騎駐扎的營火。
是更遙遠的建康,庾冰那老狐狸端坐的、散發著腐朽香氣的殿堂。
“都想我死…都想這城亡…” 他低語,聲音被風吹散。
只剩下眼中燃燒的、比這冬夜更凜冽的寒芒。
腳下的土地,冰冷而堅硬。
每一寸,都浸透了他麾下,將士的鮮血。
也即將浸透更多,死于瘟疫的無辜者的血淚。
“王朝的土地,沒有一寸是多余的。”
他喃喃重復著,自己的鐵血信條。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迸出的誓言。
“我的命在這,我的血在這,鄴城…就在這!”
他猛地將手中,那幾顆象征死亡的蟲卵,狠狠摔向城牆!
蟲卵撞擊在,冰冷的磚石上,發出幾聲細微的、幾不可聞的脆響,碎裂成齏粉。
被凜冽的北風,瞬間卷走,消散在無邊的黑暗里。
然而,那彌漫全城的、死亡的氣息,卻更加濃郁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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