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里之後，張雲濤早已將一切安排妥當。
一輛破舊的警用面包車——被他們戲稱為“嗚嗚車”——靜候在院中，車身沾滿泥點，引擎發出沉悶的轟鳴。
張雲濤面無表情地拉開車門，示意劉波和葉凡上車。
車內彌漫著一股煙草與汗漬混合的氣味，座椅上的皮革已經龜裂，隨著車輛的顛簸發出吱呀聲響。
一路無話，只有發動機的噪音在狹小空間內回蕩。
葉凡緊挨著車窗坐著，雙手攥著衣角，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劉波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投向窗外飛速後退的街景。
看守所的鐵門在眼前緩緩打開，又沉重地關上，發出“ 當”一聲巨響，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
高牆上鐵絲網密布，崗樓里哨兵的身影若隱若現，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抑。
簽字，按手印，流程機械而冰冷。跟著引路的警官，三人穿過幾道鐵門，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響，最終來到一個單獨的房間。
房間不大，只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牆壁是單調的灰白色，上方一盞孤燈投下慘白的光。
手腳都被銀色手銬腳鐐束縛住的葉青，就坐在桌子對面。
他低著頭，亂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原本挺拔的身形此刻顯得有些佝僂。
听到動靜，他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楮里先是茫然，待看清來人是葉凡時，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隨即又被巨大的恐慌淹沒。
“小凡！你……你怎麼來了？”葉青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劇烈的顫抖，他試圖站起來，卻被鐐銬限制，只能將身體前傾，金屬鏈條嘩啦啦作響，“你……你也被他們抓了嗎？” 他的目光猛地轉向旁邊的劉波，眼眶瞬間赤紅，額角青筋暴起，嘶吼道︰“你們這幫王八蛋！我弟弟只是個學生！他從沒參與過我們的事！你們抓他做什麼？！啊？！”
他情緒徹底失控，身體因激動而劇烈晃動，對著劉波繼續咆哮︰“狗曰的劉波！你有事沖老子來！欺負一個學生算什麼本事？！” 唾沫星子隨著他的怒吼飛濺。
劉波皺了皺眉，臉上掠過一絲不耐，但看到葉青那因極度擔憂弟弟而扭曲的面孔，終究只是嘆了口氣，把到了嘴邊的呵斥咽了回去。
他側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張雲濤，對方抱著胳膊靠在門邊，眼神平淡，顯然不打算介入。
“哥！哥！你冷靜點！不是你想的那樣！”葉凡見狀，一個箭步沖上前，雙手緊緊抓住葉青激動得亂晃的肩膀。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急切地解釋道︰“波哥是來幫我們的！是他帶我來看你的！沒人抓我！我沒事！”
葉凡語速飛快，將前因後果，如何遇到劉波，劉波又如何答應幫忙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他緊緊盯著哥哥的眼楮，生怕漏掉一個字。
听著弟弟的敘述，葉青狂躁的情緒漸漸平息，眼中的血紅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茫然，然後是難以置信，最後化為無盡的羞愧和懊悔。
他愣愣地看著葉凡，又緩緩將目光移向面無表情的劉波，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突然，他“噗通”一聲，雙膝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體因鐐銬的限制而前傾，沖著劉波不停地磕頭，額頭撞擊地磚，發出“砰砰”的悶響。
“劉老板！是我眼瞎！是我混蛋！我誤會您了！對不起！對不起！”他一邊磕頭，一邊帶著哭腔哀求，“求求您，幫幫我，在我坐牢的這段時間，幫幫我弟……他讀書要花錢的地方，求您幫忙墊付一下，等我葉青出來，我做牛做馬，十倍還您！” 每一次磕頭都用了十足的力氣，地磚上的灰塵被震起，他的額前很快出現了一片紅印。
看著眼前這兄弟情深的一幕，劉波眼神復雜。
他上前兩步，彎腰用力將葉青扶了起來，讓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然後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直接塞到葉青微微顫抖的嘴唇間，又“啪”一聲劃燃火柴，用手攏著火苗，替他點著。
“放心吧，”劉波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定的力量，“你弟在外面的事，我會幫他搞定。等你出來，也別再搞你那個什麼兄弟盟了，到我那兒上班吧。”
他頓了頓，湊近些，壓低聲音在葉青耳邊道︰“里面你也別擔心，我會定期安排人給你存生活費。至于刑期，你原先估計要五年半。好好表現，我給你爭取各種立功機會，盡量讓你一兩年就出來。”
煙霧繚繞中，葉青抬起朦朧的淚眼。劉波繼續道︰“那時候你弟正好大學畢業。以後，只要不干這些偷雞摸狗的事，你和你弟的日子，不會差。”
葉青重重地吸了一口煙，混合著尼古丁和淚水的咸澀味道涌入喉嚨，他看著劉波，一字一句，如同發誓︰“劉老板，等我出去，我這條命，就是你的。”
之後的時間，留給了葉青和葉凡兩兄弟。房間里低語聲、叮囑聲、壓抑的抽泣聲斷續傳來。
十分鐘後，劉波、張雲濤和葉凡離開了那間令人窒息的屋子。
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劉波眯了眯眼，讓張雲濤幫忙在葉青的名下存了五百塊錢，又額外塞給他兩千，低聲囑咐他在里面打點一下，跟管教打個招呼，多少照顧著點。
“這里面也是個小江湖，”劉波意味深長地說，“沒人罩著，容易吃虧。”
最好的方式就是得到管教的些許庇護。不需要特別關照，只需在放風時和葉青隨意打個招呼，或者丟根煙過去，偶爾喊他到辦公室待幾分鐘。
這些細微的動作，多做幾次，旁人看在眼里，自然明白分量。
這樣，葉青在號子里至少不會無故挨揍，也不用睡在離廁所最近、氣味最難聞的鋪位。
本來做了這件好事，劉波心情頗佳，步履都輕快了幾分。
可誰曾想，剛出來沒多久，他答應葉青要好好照看的葉凡，就出了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