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銀灰色的老舊面包車,靜靜蟄伏在漆黑巷口的陰影邊緣。
車身沾滿泥點,一側還有幾道明顯的劃痕。
車內一片死寂,唯有香煙燃燒時發出的細微“嘶嘶”聲。
幾點暗紅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滅不定,映照出幾張模糊而緊繃的面孔。
煙霧濃得化不開,從車窗縫隙鑽出。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三里街盡頭的一處城中村。
本地居民的窗戶大多漆黑一片,早已熄燈入睡,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亮著,在地上投下片片破碎的光斑。
而與這里的死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僅僅兩條街之外——那片外來務工人員聚居的區域此刻依然人聲鼎沸。
炒鍋顛勺的鏗鏘聲、小販招攬生意的吆喝聲、以及暗巷的小姐姐聲隱約傳來,構成一種虛幻的熱鬧背景音。
面包車沒有開燈,但發動機並未熄火,低沉地嗡鳴著,偶爾有晚歸的路人經過,好奇地朝這輛停在暗處的車子投來一瞥,立刻就被前排兩個剃著青皮、滿臂猙獰紋身的爛仔用惡狠狠的眼神瞪回去。
“瞅啥瞅?想玩女人滾那邊去!”
領頭的男人——老六,啞著嗓子,從牙縫里擠出一聲低吼。
夜越深,這一帶的“夜間經濟”越是活躍。
不少做生意的小姐姐穿著暴露,站在巷口陰暗處,對過往的男人拋著媚眼。
生意太好,周邊的廉價鐘點房時常爆滿,于是便有“大聰明”想出了移動點子——直接用面包車當臨時包間。
上車五十,十分鐘完事。
對于許多尋求刺激的男人來說,這種在車里交易,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在這個私家車還遠未普及的年代,“車Z”對大多數人而言,還只是個存在于港片里的香艷概念。
突然——
“砰!”“啊——!”
前方黑暗中,猛地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凶狠的咒罵聲、以及某種鈍器擊中肉體的可怕悶響,緊接著是淒厲到變調的慘叫!
不遠處的暗巷口,猛地沖出兩個連滾帶爬的男人,臉上寫滿了極致的恐懼。
他們身後,六七條手持西瓜刀的身影狂追而出,刀身在微弱的光線下反射出冰冷刺骨的寒芒。
其中一名追凶者速度極快,猛地加速幾步,借著一股沖勁,右腳狠狠踹在其中一人的後心窩!
那人“呃”地一聲悶哼,身體失去平衡,如同斷線木偶般向前撲倒,還來不及掙扎爬起,冰冷的刀光就已經如同暴雨般落下—— 里啪啦一陣令人牙酸的亂砍,鮮血瞬間噴濺出來,在昏暗的地面上留下大片深色污跡。
行凶者動作毫不停滯,甚至看都沒多看腳下迅速失去生機的身體一眼,繼續嘶吼著向前追砍另一人。
不到片刻,兩個逃亡者都倒在了血泊中,身體怪異扭曲著,一動不動,生命的氣息迅速消散。
而那幾條砍人的漢子,做完這一切,臉上竟沒有絲毫緊張恐懼,反而互相嘻嘻哈哈地推搡著,有人掏出煙盒,熟練地散了一圈,點燃,深吸一口,然後勾肩搭背、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巷子,仿佛剛才只是進行了一場日常的體育鍛煉。
周圍的景象顯得格外詭異︰路邊賣炒粉的攤主只是抬頭漠然地看了一眼,又繼續顛勺;暗巷里的小姐姐們也只是稍稍避開飛濺的血點,整理了一下衣裙,繼續等待客人;零星的路人加快腳步,低頭匆匆走過,沒有任何人出聲,更沒有人掏出手機報警。
這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報警了,條子來了,拉警戒線,今晚這片區的生意就全黃了。
除非倒在那的是自己人,否則,一切都要等收攤之後再說。
這社會,剝開溫情的表皮,露出的現實往往就是如此血淋淋,如此冷漠。
“來了。”
老六突然抬手,用指關節重重敲了兩下駕駛座的靠背,聲音低沉沙啞,打破了車內的死寂。
“下車。”
眾人沉默地點頭,眼神變得凶狠,緊緊攥住藏在衣襟下的棍棒砍刀,依次推門下車,無聲地融入黑暗,堵死了巷口。
黑暗中,一個踉蹌狼狽的身影逐漸清晰,被身後幾個同樣掛彩的漢子攙扶著——正是胡建軍。
只是此刻的他,早已沒了往日前呼後擁、威風八面的氣派。
名牌襯衫被撕扯得破爛不堪,沾滿了暗紅的血跡和污漬,頭發散亂,臉上混合著汗水、血水和塵土。
他喘著粗氣,抬起頭,看到擋在路中央的老六,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難以置信,隨即被巨大的失望和憤怒吞噬。
“老六!連你……連你也背叛我?”
胡建軍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劇烈奔跑後的喘息︰“當年……當年要不是我賞你口飯吃,你他媽早餓死街頭了!”
他身後那六七個保鏢,個個身上帶傷,眼神驚恐而警惕,勉強圍成一個脆弱的防御圈。
而被他們護在中間的那個女人,情況更糟——她幾乎是果著,她雙手也只能盡力抱在前面,能擋多少算多少,渾身不受控制地劇烈發抖,牙齒咯咯作響,臉上妝容糊成一團,寫滿了驚懼和羞恥。
這幅景象,對于攔路的那些小弟來說,沖擊力巨大。
不少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在那女人身體上剮過——能跟著胡老大出來的女人,相貌身材自是極品,平常他們這些底層爛仔,哪有機會親眼見到這等場景。
唯有站在最前面的老六,如同一尊石雕,目光死死釘在胡建軍臉上,對近在咫尺的活色生香視若無睹,眼神陰冷得能凍住空氣︰
“當年你救我,這份情,我老六記著。但我女朋友雯雯……她為什麼會消失?你今天,必須給我個解釋!”
胡建軍聞言,臉上那點殘存的委屈和憤怒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譏諷、傲慢和冰冷的復雜表情,他扯了扯破裂的嘴角︰
“呵……李飛那條喂不熟的野狗……果然是蓄謀已久了,連這種陳年爛賬都翻出來告訴你?就為這個,你就跟他一起來搞我?”
“你覺得那條野狗,真拿你當兄弟?別他媽做夢了!你不過就是他手里一把用來咬人的刀!一把刀而已!”
“開個價,”胡建軍喘勻一口氣,咬著牙,試圖做最後的交易,“只要你今天放我走,價錢隨你開。”
老六的眼圈霎時變得血紅,額角青筋暴起,握著武器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是!李飛當我是工具,我認!但他媽的至少他不會動我女人!”
“你呢?!我掏心掏肺把你當大哥!敬你!重你!你卻搞我的女人!用膩了,你還把她賣了?”
老六越說越激動,到最後幾乎是嘶吼出來︰“你他媽的到底算個什麼東西?!畜生嗎!?”
胡建軍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話,發出一陣低沉而嘲弄的冷笑︰
“哈哈……老六啊老六,你真是天真得可憐!你真以為你那個女人是什麼冰清玉潔的好貨色?值得我花心思去搞她?”
“告訴你!那是她趁老子喝多了,自己爬老子的床!還他媽痴心妄想以後能正大光明跟著我?就她那種千騎的表子,配嗎?”
“我當初不明說,是他媽給你留點臉面!別給臉不要臉!”
“你放屁!雯雯絕不是那種人!”老六額頭血管突突直跳,怒聲駁斥,但聲音里卻隱隱透出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動搖。
“不是?”胡建軍嗤笑一聲,眼神里的輕蔑幾乎要溢出來,“你他媽從哪個坑里把她撈出來的,你自己忘了?紅燈房表子!你攢了幾個月的錢把她贖出來,就真以為她能洗干淨跟你安安分分過日子?這種女人,今天能爬我的床,明天就能為了一根金鏈子去爬別人的床!蠢貨!”
老六像是被一記無形的重拳狠狠擊中了心髒,猛地噎住,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一張臉漲得通紅發紫,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在夜空中格外清晰。
一旁的劉波默默听著這一切,臉上掠過一絲極其復雜古怪的神情,下意識地別開了視線。
就在這時,胡建軍的女人沖他挑了挑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