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旺旅館的門口亂糟糟的,地上堆滿了裝滿貨物的行李袋和垃圾。
有的行李袋塞得過滿,拉鏈崩開,里面的皮夾克和羽絨服像爆米花似的溢了出來。
驚爆眼球的色|情海報和雜志大咧咧地暴露在陽光下。
幾個醉漢昏頭昏腦地坐在地上,眼楮紅通通的,不住地揉臉打哈欠。
還有幾把斧頭隨意扔在地上,旁邊栓了凶神惡煞、流著涎水的大狗。
旅館門口圍滿了人,大都是鐘國人,對著一片狼藉指指點點。
“什麼情況,這旅館怎麼說倒閉就倒閉,還‘禁止鐘國人入內’?老板發哪門子瘋?”
“你不知道?”
“我剛從國內進貨回來,我上哪兒知道去?!”
“嗨,還不是老毛子鬧得,說什麼以後房子不租給鐘國人了,逼著我們退房。這不,我昨兒打了一晚上的牌,還沒睡醒,就讓逼著把房間騰出來……”
“有錢都不賺,老毛子腦袋讓槍崩了吧!”
何長宜站在一旁,從旁人的交談中听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這家斯旺旅館原本是峨羅斯人開的,後來大量鐘國倒爺涌向莫斯克,其中頭腦精明的人和峨羅斯老板商談,承包了旅館的兩層樓,專門接待鐘國人。
但不知何故,峨羅斯老板突然反悔,強行收回了承包出去的兩層樓。
住在里面的鐘國倒爺被趕了出來,門口還豎起一張禁止鐘國人入內的牌子。
也不知期間發生了什麼,能讓峨羅斯老板如此恨意深重,簡直像直男網戀被女裝基佬騙炮,結果喜滋滋上床時發現對面掏出來比自己還大而且他還是下面那個(……)
何長宜有些頭疼。
莫斯克這地兒是不是和她犯沖?
自從下了火車就沒遇見好事兒,不是差點被搶劫,就是旅館倒閉,掙點盧布比去西天取經還難。
她是不是真得去教堂拜一拜本地玄學扛把子?
都說東西結合療效更好,要不然讓神父拿柚子葉往她身上潑點聖水去去晦氣?
何長宜一邊深思熟慮東西玄學疊加的可行性,一邊抽空琢磨一下今晚住處的問題。
至少住的地方得讓她不用擔心睡覺時被槍指著腦門搶劫。
一輛大卡車停在旅館門口,幾個倒爺吆喝著將地上的貨物搬到車廂上。
眼見旅館倒閉成了既成事實,門口站著的人群開始陸陸續續地散去。
何長宜挑了一個長得最面善的,打听大伙兒接下來要去哪兒住。
大哥熱心地告訴她莫斯克還有一家鐘國人開的貝加爾旅館,不過就是收費比斯旺旅館貴了點。
何長宜跟著人群去了貝加爾旅館,這里的環境果然要比斯旺旅館好多了,當然價格也很可觀,住宿費一千盧布/天
——相當于本國人一個月的工資,相當昂貴。
但即使已經這麼貴了,由于她來得有點晚,太多倒爺涌入,貝加爾旅館已經沒有多余床位。
站在旅館門口,何長宜仰天長嘆。
真是沒想到,竟然有一天她會遇上有錢沒處花的苦惱。
與斯旺旅館不同,貝加爾旅館門口站著的大多是斯坦人,他們兩手空空,看到鐘國面孔就興奮地圍上來。
其中就有人找上了何長宜,用生澀的中文問她換不換美元。
何長宜問他換匯的比價是多少,對方猶豫了一下,打出1︰150的手勢。
何長宜算了一下,按這個匯率,她手上的盧布大概可以換成七百多美元,正好方便帶回國。
不過此時天色已晚,不是個換匯的好時間,兩人約好明天在貝加爾旅館踫面。
斯坦人熱情表示要幫何長宜找一家可以入住的旅館,被她禮貌而堅定地拒絕了。
——開玩笑,在對方明知她攜帶大筆盧布的情況下還要接受對方安排住宿,這和把脖子往屠刀上撞有什麼區別?
對于只有一面之交的陌生人,還是別太賭人性本善。
當何長宜準備走時,看到一個峨羅斯老婦人正在向來往的倒爺兜售一把銀茶壺。
老婦人穿著厚重的大衣,裹著頭巾,不苟言笑,看起來很嚴肅,經典的峨式老祖母形象。
銀茶壺大概是用了很久,通體泛著溫潤的光澤,造型古意盎然,一看就是家傳的老物件。
如果是其他時候,何長宜就買了,但今天她興致實在不高,看了兩眼便打算離開。
正要走時,她看到有個胖倒爺拿走銀茶壺,遞給老婦人一張從未見過的人民幣。
何長宜腳步一頓。
——什麼時候咱家發行面值一千的人民幣了?
此時由于盧布貶值,峨羅斯境內最堅|挺最保值的貨幣是美元,其次就是人民幣,因此人民幣還被起了個“二硬通”的外號。
在峨羅斯,有時人民幣比盧布還管用,不少峨羅斯賣家更樂意收人民幣,至少人民幣的匯率不會每時每刻都在下跌。
但人民幣再怎麼堅|挺,也不能用假|鈔來唬人吧。
胖倒爺隨意地將銀茶壺在手里顛來倒去,差點就摔到了地上。
老婦人急忙拿回茶壺,珍惜地抱在手里反復摩挲。
胖倒爺一臉的無所謂。
“行了,老太太,知足吧,一千塊錢呢,你那破茶壺值這個價嗎?也就是我好心,見不得老人受苦,要不然誰買這破玩意兒。”
老婦人緊緊地抿著嘴,滿臉都是不舍。
但想到銀茶壺可以換來供全家吃一個月的面包和黃油,再不舍也要舍棄。
正當她要將銀茶壺交給倒爺時,忽然一道女聲響起。
“巴吉尼(假的)。”
何長宜走到老婦人旁邊,指了指一千塊面值的人民幣,用生硬的峨語重復了一遍。
“巴吉尼(假的)。”
老婦人驚疑不定地看著她,胖倒爺先不樂意了。
“嘿我說,你誰啊,你特麼多管什麼閑事?這跟你有關系嗎?”
何長宜翻了個白眼。
本來心情就不好,還遇上個欺負老人的傻逼,簡直火上澆油。
“我說你差不多就得了,拿張假|鈔哄誰呢?哪兒來的一千塊人民幣,你發明的?”
胖倒爺狡辯道︰
“誰說沒有?峨羅斯都有一千塊的盧布,怎麼就不能有一千塊人民幣?”
何長宜不耐煩地說︰
“你找人民銀行說去,就說你發明了一千塊人民幣,還是專在峨羅斯發行,你看看是公安來得快,還是你跑得快。”
胖倒爺惱羞成怒,舉拳威脅起來。
“我說你是不是不想混了?!你知道我是誰嗎?得罪了我,你別想在這地界混下去!”
何長宜剛要反唇相譏,終于弄明白發生了什麼的老婦人像頭發怒的母獅,一把將她扯到身後,沖著胖倒爺火力全開。
“#¥%&甦卡不列*@#¥阿乎耶夫西¥%&杜德拉克@#¥扎伊比思¥%*&!!!”
老婦人嗓門響亮,周遭不管是鐘國人還是峨羅斯人都驚奇地看了過來。
何長宜听得眼角直抽搐。
別的沒听懂,只听到了她會的那幾句峨語髒話。
要不怎麼說姜還是老的辣,老婦人別看穿得端莊嚴肅,骨子里也是個“文化人”。
胖倒爺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臉漲得通紅。
他氣急敗壞地沖著老婦人揮拳,然而,附近的峨羅斯人都朝他看了過來,沉默的視線中充滿壓力。
胖倒爺訕訕地放下手,哼了一聲,轉身就回旅館,步子越走越快,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老婦人意猶未盡地收聲,轉身對何長宜溫和地說著什麼,見她一臉茫然,又從兜里掏出一小塊巧克力塞給了她。
何長宜想了想,要不是家里沒米下鍋,老人家也不會舍得把家傳茶壺拿出來賣。
她從袋子里拿出一摞盧布遞給老婦人,示意要買下銀茶壺。
老婦人卻只從中抽了幾張錢,把剩下的錢推了回去。
她將銀茶壺遞給何長宜,又踮起腳抱了她一下,轉身離開。
何長宜目送老婦人走遠,忍不住自嘲地搖搖頭,這都是什麼事兒。
住的地方還沒找到,倒是先買了個茶壺。
何長宜也離開貝加爾旅館,按照地圖上標出的酒店位置,一家一家地找了過去。
但糟糕的是,當得知她是鐘國人時,那些酒店都拒絕接待,前台看她的表情像是看到家里糧倉進了老鼠。
莫斯克並不歡迎鐘國人。
當何長宜走在街頭時,心中浮現出這句話。
一些峨羅斯人在看到她後,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麼髒東西。
何長宜嘴角抽搐,雖然她確實在火車上一周沒有洗頭洗澡,但也沒有臭到哪兒去吧……
再說了,她還沒嫌棄莫斯克荒涼破敗呢。
市政像是罷工了一百年,衛生條件直接回到中世紀,遍地小偷流氓,到處都是乞討的老人和喝得醉醺醺的家伙。
某一瞬間,何長宜以為自己其實是穿越到了哥譚,下一秒就會有個貓耳coser從天而降喊出那句“滾出我的城市”。
有個拎著酒瓶子跌跌撞撞走在路上的醉鬼,突然一仰脖,灌掉最後一口酒,將空瓶往地上一摜,吼了一句“聯盟!烏拉!”
當看到不遠處的何長宜,他突然像一台拖拉機似的創了過來。
“鐘國騙子!”
何長宜抬起腳,對方的臉主動撞到了她的鞋底上,下一刻倒頭就睡,真是讓人羨慕的睡眠質量。
即使是拎著一袋沉甸甸的盧布,何長宜也難以避免地感到煩躁。
這種被排斥的異類感真是讓人感覺糟糕。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街道的路燈壞了大半,只有那麼一兩盞燈聊勝于無地亮著。
何長宜漫無目的地走在莫斯克的街頭,當路過一處公墓時,有種到墓地湊合一晚的沖動。
——要是有人敢來搶劫,她就讓對方見識見識什麼叫鐘國特色鬧鬼。
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在何長宜的頭肩處落下薄薄一層。
前方一處建築虛掩著門,溫暖的燈光溢了出來,隱約能听到柔和的音樂聲。
何長宜全身都凍僵了,再走下去,明天她就能送給莫斯克人民一份來自鐘國的活體冰雕。
她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門,甭管里面是什麼情況,就算用盧布砸,她也要砸個位置出來。
甫一進門,她就愣住了。
——這特娘的怎麼會是教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