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口子前兩天從梯子上摔下來,把腿給折了,下不了床。家里油鹽醬醋都見了底,你們看,明天能不能……”
“能!”陸豐沒等她說完,直接從兜里掏出那個被汗浸得有些發皺的小本子和鉛筆頭,“您要啥,我給您記上,明天一準兒送到!”
等記完單子,千恩萬謝地送走了趙嬸,陸豐“ 當”一聲把門栓插上,整個人像一灘爛泥,順著門板滑坐在地上。
“豐哥!”葉淑蘭嚇了一跳,趕緊過來扶他。
“我沒事。”陸豐擺擺手,撐著櫃台站起來,走到櫃台前,翻開那個記滿了訂單的本子。
一頁,兩頁,三頁……
密密麻麻的字跡,歪歪扭扭,每一行都代表著一戶人家的信任,也代表著一座沉甸甸的大山。
“淑蘭,你數數,咱們明天……得送幾家?”
葉淑蘭湊過去,用手指在本子上一行一行地劃過,嘴里小聲念著。
“……九,十,十一,十二……一共十二家。”
“十二家?”陸豐的眉毛擰成了疙瘩,“比今天還多三家。”
葉淑蘭看著他那張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再看看他撐在櫃台邊微微發抖的手,心疼得像是被針扎了一下。
她猶豫了半天,還是小聲開了口︰“豐哥,要不……咱們跟後頭那幾家商量商量,勻到後天送?你這身子……實在是撐不住了。”
“不行!”
陸豐想都沒想,猛地一巴掌“啪”地合上了賬本,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勁。
整個小店里,仿佛空氣都跟著凝固了。
“淑蘭,你記住!咱們答應了明天,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給人家送到!一家都不能少!”
他這話說得又快又硬,像石頭一樣砸過來。
葉淑蘭被他這股勁兒嚇了一跳,往後縮了縮,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她不是委屈,是心疼,更是著急。
“我……我就是怕你累垮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細得像蚊子叫。
陸豐看著她那雙蓄滿了淚水的眼楮,心里頭猛地一揪,剛才那股子硬氣瞬間就軟了下去,只剩下後悔。
他嘆了口氣,走過去,抬起那只又糙又髒的手,有些笨拙地想去擦她的眼淚,卻又停在半空,最後只是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
“對不住,蘭子,我不是沖你發火。”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我就是……急。”
葉淑蘭再也忍不住,一頭扎進他懷里,臉埋在他那滿是汗味的胸口,悶悶地哭了起來。
陸豐僵了一下,然後緊緊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發頂,聞著她頭發上淡淡的皂角香,疲憊的身體仿佛找到了一個可以停靠的港灣。
“傻丫頭,”他低聲說,“咱們這小破店,沒錢沒背景,憑啥讓人家信咱?不就憑這股子傻勁兒,憑一個‘信’字嗎?”
“今天咱們累了,能推一天。那明天下雨了,路不好走了,是不是也能推一天?這口子一開,咱們的招牌就自己砸了。到時候,誰還看得起咱們?”
懷里的人沒說話,只是哭聲漸漸停了,摟著他腰的手卻更緊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悶悶地“嗯”了一聲。
“行了,快去睡,明天還得起大早。”陸豐拍了拍她的背。
兩人摸黑回到里屋,陸豐幾乎是摔到床上的,一沾床板,渾身上下的骨頭就像散了架,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他強忍著沒發出聲音,可葉淑蘭還是听見了。
“豐哥?”黑暗中,她的聲音透著擔憂。
“沒事,”陸豐咬著牙,翻了個身,硬是把那股鑽心的疼壓了下去,然後伸出沉重的胳膊,將她撈進懷里,“睡吧。”
葉淑蘭順從地靠在他懷里,感受著他疲憊卻有力的心跳。
夜深了,店里靜悄悄的,只有兩個人淺淺的呼吸聲。
可陸豐卻睜著眼,死死地盯著漆黑的屋頂。
身體的每一塊骨頭,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著抗議,疲憊得像是要散架。
腦子里卻清醒無比,像是在放電影,一遍遍地規劃著明天要送的十二家路線,哪家近,哪家遠,怎麼走才能省下最多的力氣。
他知道,這才只是個開始。
他必須扛住。
“淑蘭。”
黑暗中,他忽然出聲。
“嗯?”懷里的人動了動,聲音帶著睡意。
“咱們這買賣,算是做起來了。”
葉淑蘭沒說話,只是把他摟得更緊了些。
……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店門就被人敲得“砰砰”響。
陸豐一個激靈,從酸痛中掙扎著爬起來,胡亂套上衣服就去開門。
門一開,王大爺拄著拐杖站在門口,身後還跟著好幾個村里的老人,探頭探腦。
“王大爺?這麼早?”
“小陸啊!听說你這能送貨上門?”王大爺嗓門洪亮,“我們幾個老家伙湊了湊,也想讓你給送點東西!”
說著,他從兜里掏出一張被捏得皺巴巴的紙,遞了過來。
“這是單子,你看看。”
陸豐接過來一看,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七八家的貨單,字跡歪歪扭扭。
他心里咯 一下,加上昨天的十二家……這得送到猴年馬月去?
可話到了嘴邊,看著王大爺和身後幾位老人那滿是期盼的臉,他一個“不”字也說不出口。
他咬了咬牙,把那張紙揣進兜里。
“行!您放心,今天下午,保證給您送到!”
“哎喲!那可太好了!”王大爺頓時樂開了花,轉身跟老伙計們報喜去了。
陸豐關上門,一轉身,就看見葉淑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來了,正站在灶房門口,臉色煞白。
“豐哥……又加了幾家?”
陸豐喉結滾了滾,聲音有些干澀︰“加上這幾家……差不多二十家。”
“二十家?!”
葉淑蘭的聲音都變了調。
陸豐沉重地“嗯”了一聲。
兩人誰也沒再說話,空氣里只剩下沉默。
他們默默地開始往外搬貨。
大米,面粉,油鹽醬醋……
一件件,一袋袋,往那輛破舊的三輪車上碼。
等所有貨物都裝上車,車斗堆得跟座小山似的,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豐哥,這……這車胎都壓扁了,能行嗎?”葉淑蘭看著搖搖欲墜的三輪車,心里直發慌。
“試試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