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拉著雪橇,在老疤的帶領下,繞著城牆走了近半個時辰。
最終,他們來到一處極為偏僻的角落。
這里有一個不起眼的涵洞,本是用來排出城內污水的。
此刻,洞口被幾塊大石頭堵著,只留下一條僅容一人鑽過的狹窄縫隙。
洞口周圍的積雪上,凝結著一層黃黑色的冰,散發著隱約的酸腐氣味。
“以前當斥候的時候,為了送情報,這種狗洞沒少鑽。”
老疤自嘲地笑了笑,臉上沒有絲毫的難堪,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往事。
他從懷里掏出一小塊碎銀,在手里掂了掂,熟門熟路地塞進了石縫里。
銀子進去後,里面安靜了片刻。
緊接著,傳來一陣沉悶的、搬動石頭的摩擦聲。
一個穿著破爛軍服的兵丁探出頭來。
他的臉頰凹陷,眼眶發青,一雙貪婪的眼楮,直勾勾地掃過他們雪橇上的貨物。
那目光黏膩,像是要把貨物上的每一寸都舔舐一遍。
“東西留下三成,人可以進去。”
兵丁的聲音嘶啞難听,如同兩塊砂石在摩擦。
“三成?”
趙大牛的眼楮瞬間就瞪圓了,握著木棍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就要發作。
老疤一把摁住了他的肩膀。
他只是從雪橇上取下一小袋東西,看也不看就扔了過去。
布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穩穩落在兵丁腳下。
“這是上好的岩鹽,比你那三成貨物值錢。”
兵丁狐疑地撿起鹽袋,入手的分量讓他愣了一下。
他解開袋口,用指甲摳了一點放進嘴里。
咸味瞬間在舌尖炸開。
他的眼楮瞬間亮了。
他猶豫了一下,又貪婪地看了一眼雪橇,最終沒敢再多要。
“算你識相,快點!”
兵丁不耐煩地催促著,側身讓開了位置。
一行人彎著腰,魚貫而入。
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撲面而來。
那氣味混合了腐爛的食物、排泄物和某種說不清的腥臊,幾乎讓人窒息。
趙小六剛鑽進去,就忍不住干嘔了一聲。
腳下黏膩濕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腐肉上。
穿過這段不足十丈,卻無比漫長的漆黑涵洞,再從另一頭鑽出來時,他們已身在城內。
高牆之上,林玄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看著老疤從容不迫地用一小袋鹽,就化解了一場可能發生的沖突,暗自點頭。
這老疤,確實是個人才。
相對之下,趙德柱這個鄉下里正,面對兵丁時就顯得有些畏畏縮索。
他的手一直緊緊攥著,眼神里是緊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終究是眼界和經歷限制了他。
林玄心中有了計較。
如果這次老疤表現得好,以後這商隊,或許就可以完全交給他來打理。
他腳尖在牆頭輕輕一點,身形如同一片沒有重量的枯葉,悄無聲息地落下。
下方負責巡視的縣城兵丁正縮著脖子躲避風雪,對此毫無察覺。
城里的情況,比城外看起來更加糟糕。
街道上隨處可見倒斃的尸體,已經凍得僵硬,覆著一層薄雪,無人收斂。
一個孩童的尸體就躺在不遠處,小小的身體蜷縮著,仿佛只是睡著了。
昔日繁華的商鋪大多關著門,門板上積了厚厚的灰塵。
風吹過空曠的街道,卷起紙錢和破布,發出嗚嗚的聲響。
只有少數幾家糧店門口有官兵把守,售賣著價格高到離譜的官糧。
一小袋糙米的價格,在外面足夠買下半車糧食。
眼前的景象,讓趙德柱和趙大牛這些山里漢子都感到了深深的震驚和不安。
他們見過山里的艱難,卻沒見過人間煉獄。
趙德柱的嘴唇有些發白,他打算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休整一晚。
老疤帶著他們七拐八繞,進了一個大車店的後院。
這里比外面好不了多少,院子里也擠滿了面有菜色的災民,空氣中彌漫著絕望的氣息。
他找到車店老板,用一小塊風干的熊肉當做房錢,給眾人換來了一個可以臨時安身的角落。
那角落就在馬廄旁邊,雖然臭氣燻天,但至少能擋風。
“這炭和皮毛好出手,但價錢肯定會被壓得厲害。”
安頓下來後,老疤找到趙德柱商量。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以免被周圍的人听到。
“真正能換大錢的,是我們帶來的那些菌子。”
他指了指那個被嚴密包裹的陶罐。
“但這東西,尋常人根本不識貨,也吃不起。我們得找對買家。”
“什麼人會在這種時候還吃得起菌子?”
趙德柱皺著眉問道。
他的目光掃過院子里那些眼神麻木的災民。
縣令、主簿都死了,這縣里除了那位秦將軍的府邸,似乎已經沒有誰能消費得起這種奢侈品了。
“縣里的幾家大戶,還有……”
老疤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幾乎成了耳語,他湊到趙德柱耳邊。
“縣尉府。”
“尤其是那位縣尉大人,听說最是貪圖享樂。咱們這松茸,要是能送到他府上,價錢絕對好說。”
“那就去縣尉府。”
趙德柱听完,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拍板。
然而,事情卻遠沒有他們想的那麼順利。
他們連縣尉府那朱紅色的大門都靠近不了,就被幾個膀大腰圓的家丁,像趕蒼蠅一樣轟了出來。
“滾滾滾!什麼阿貓阿狗都敢往府上湊!”
家丁手里的棍子直接戳到了趙大牛的胸口。
“他娘的,狗眼看人低!”
趙大牛氣得臉都漲紅了,對著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硬闖不行,得想個法子。”
老疤的臉色也有些難看,他顯然沒料到對方如此不給情面。
幾個人圍在不遠處的巷子口,愁眉不展,一時間都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天色越來越暗,寒風刮在臉上,刀割一樣疼。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我這兒倒是有個辦法。”
眾人猛地回頭。
卻見一道熟悉的人影現身。
赫然正是林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