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舊金山的晨霧尚未散盡時,一艘蒸汽貨輪悄聲靠上了馬林縣索薩利托的私人碼頭。
跳板搭上岸,三百個男人,從船艙的陰影中魚貫而出。
他們穿著統一的深色硬質帆布外套,頭戴圓頂硬禮帽,腰間的槍套里,是擦得 亮的柯爾特和平締造者左輪。
這是平克頓國家偵探事務所最精銳的兩支行動隊——“復仇者”與“鐵拳”。
平克頓偵探社行事到底謹慎,他們沒有乘坐輪渡公司的船,而是他們公司的私有船只。
走在最前面的,是兩個氣場截然不同的男人。
一個叫凱勒布•索恩,外號斗牛犬。
另一個則叫賽拉斯•凱恩,外號幽靈。
三百名精銳,就這樣,踏上北加州這片混亂的土地。
……
巴克中尉是在一堆篝火旁,接到州長官邸的電報的。
“FUCK!”
他怒啐了一口唾沫,隨手把那已經被捏成團的電報扔進了火里。
“全力配合平克頓偵探社……”
“我們只是輔助?”
他,巴克,聯邦軍隊的中尉,在印第安戰爭中用戰功換來軍餃的男人,現在,竟然要听命于一群靠給資本家當看門狗和打手的私人偵探?
他從骨子里就瞧不起這群人!
但軍令就是軍令。
他再不服氣,也只能將股子邪火生生壓下。
……
索恩和凱恩的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一張巨大的馬林縣和索諾瑪縣地圖釘在牆上。
無數的細線和圖釘,開始在上面縱橫交錯。
他們無孔不入。
探員兩人一組,開始對這里的愛爾蘭裔社區進行地毯式排查。
這些人不像巴克的民兵那樣踹門和打人。
他們會禮貌地敲門,然後,邀請家里的男主人,去臨時總部喝杯咖啡,聊聊天。
在那間被改造成審訊室的房間里,沒有任何刑具,只有一盞的煤油燈,直直照著被邀請者。
而對面坐著的,便是凱恩。
“你叫帕特里克•墨菲?”
“是的,先生。”
“你在南太平洋鐵路公司的工地上干活?”
“是的,先生。”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芬尼安的人?或者強尼?”
“不、不認識,先生。”
“別緊張,墨菲先生。”
凱恩語氣平淡,卻莫名帶來陣陣寒意︰“我們只是想跟你交個朋友。我們知道,你們愛爾蘭人,日子過得都很苦。”
“所以,我們願意提供一筆小小的友誼基金,足足一百美金!
只要你能提供任何關于那群匪幫的線索,這筆錢,就是你的了。”
“並且,沒人會知道。”
恐懼,加上金錢的誘惑,足以拿捏住每個被審問者的軟肋。
這些人雖然不像巴克那樣制造流血的傷口,但他們所制造的,是更深層次的鄰里之間互相猜忌、人人自危的潰爛。
愛爾蘭人們怨聲載道。
而那些盤旋在馬林縣的記者們,也第一次感到了無從下筆。
沖突沒有,流血也沒有,完全沒有任何爆點啊!
時間一天天過去。
北加州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不少人都急了。
酒吧里的酒客們,報社的主編們,甚至州長官邸里的威廉•歐文,都在問同一個問題。
那群愛爾蘭匪徒去哪兒了?
他們不是很囂張嗎?他們不是連州長特派員的腦袋都敢割下來當球踢嗎?
怎麼平克頓的精銳大軍一到,這群人就跟他媽的王八一樣全藏起來了?
有些沒東西可寫的報社,為了銷量,開始調轉筆頭大肆吹捧起平克頓的強大與專業。
《舊金山先驅報》用了一個整版,詳細介紹了復仇者和鐵拳這兩支行動隊的光輝歷史——
他們如何在密甦里州追得詹姆斯兄弟無處可逃,又如何在賓夕法尼亞的礦區,將莫利•馬圭爾那個臭名昭著的愛爾蘭秘密社團,連根拔起。
報紙一出,立刻引起了新的討論。
但很快,就有人發現了華點。
“既然平克頓的精銳這麼強大,那麼請問,之前被綁架的那三十二名狼獾行動隊的探員,救出來了嗎?”
……
臨時總部里。
索恩胡亂把雪茄在煙灰缸里捻滅。
凱恩則用一根小刀,慢條斯理地削著自己的指甲。
他們也有點急了。
被俘虜的探員可以被找到尸體。
這在平克頓的檔案里,會被記錄為因公殉職。
但唯獨,不能找不到!
找不到意味著失控,意味著無能!
還意味著,那群匪幫依舊掌握著主動權!
他們可以隨時將那二十八個探員的腦袋割下來,寄到芝加哥總部,給平克頓的榮譽釘上最後一顆棺材釘!
可那些愛爾蘭匪幫就像一群老鼠,在北加州地下挖了無數個耗子洞,然後,直接消失了!
這時,巴克帶著一身的酒氣闖了進來。
“還沒找到嗎?兩位大名鼎鼎的偵探先生?”
索恩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我已經受夠了!”
巴克一拳砸在地圖上︰“我們不能再這麼毫無頭緒地在這個破鎮子里打轉了!他們肯定就躲在山里!”
“我們現在就該立刻組織人手,進山!把那山區一寸一寸給翻過來!我就不信,他們還能鑽到地底下不成!”
“巴克中尉。”
凱恩幽幽開口︰“北加州的山區,地形復雜,林深似海,我們現在對敵人的數量、位置、火力配置,一無所知。”
“貿然進山,只會讓我們變成瞎子和聾子,正中對方的下懷。”
巴克頓時嘲笑起來︰“我他媽的還以為,平克頓的字典里沒有這個詞呢!”
他走到兩人面前,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們。
“我差點忘了,你們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是士兵,拿的是軍餉,職責就是戰斗和殺戮,而你們!”
他拖長了語調,面帶譏諷上下打量著兩人︰“你們拿的是客戶的支票!”
“對你們來說,這只是一樁生意,或許,拖得越久,你們能從州長那兒開出越大額的發票,對嗎?”
“你們就是怕死,怕損失,因為死一個探員,你們就要支付高額的撫恤金,會影響你們的利潤,而我們死了,不過是多了一塊刻著名字的墓碑!”
“別他媽的跟我講什麼謹慎和戰術了!收起你們那套在辦公室里對付資本家的把戲吧!”
巴克狠狠戳著地圖上那片山區︰“告訴我,你們到底敢不敢像個男人,進山去,把那些雜種的腦袋擰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