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的巨獸在黑暗中咆哮。
南太平洋鐵路公司的發薪火車,在加州北部崎嶇的山嶺間穿行。
蒸汽機車頭頂的煙囪,不斷向沒有星月的夜空噴吐著熾熱的火星與濃重的黑煙。
這是一座移動的堡壘。
列車的前後兩節車廂,原本用于載客的窗戶,已經被厚重的鋼板徹底封死,只留下一排排狹窄的的射擊孔。
車廂的木質外壁上,額外鉚接了一層厚實的鐵皮。
足以抵擋當時絕大多數步槍子彈的射擊。
甚至連底盤,都進行了加厚處理,以應對可能來自鐵軌下方的爆炸。
前車廂的頂部,架設著兩架猙獰的加特林機槍。
中間那節守衛最森嚴的車廂里,裝載著數萬枚嶄新出廠的摩根鷹洋。
六十名精銳探員,此刻正分散在前後兩節車廂里。
他們的隊長是一個名叫沙利文的男人,曾是南北戰爭中聯邦軍的騎兵上尉。
此刻,他正靠在車廂壁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他那把心愛的柯爾特左輪。
“嘿,頭兒。”
一個綽號公牛的探員問道︰“你說那幫愛爾蘭土豆佬,今晚真的敢來嗎?我他媽的都快在車上顛出屎來了,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
身旁同伴一陣哄笑。
沙利文隊長停下了擦槍的動作。
“都把你們那該死的驕傲給我收起來!”
“我們的對手,是一群敢把二十多個警察的腦袋割下來當球踢的瘋子。”
“戰術再重申一遍。如果鐵軌被炸,列車脫軌,都不要慌亂。這節車廂就是我們最好的掩體。”
他用手指敲了敲身旁的鐵皮內壁,發出梆梆的悶響︰
“記住,哪怕火車被整個掀翻,我們也要守在車廂里,利用射擊孔,對外進行交叉火力壓制!”
“公牛,你和麥克負責車頭的兩挺加特林。記住,短點射!不要他媽的給我一口氣把子彈打光!你們的任務是火力壓制,不是打煙花!”
“其他人,兩人一組,負責一個射擊孔。記住我們的訓練!觀察,射擊,再觀察!不要像個沒見過血的菜鳥一樣,閉著眼楮朝外面亂放槍!!”
“在沒有我的命令之前,任何人,不準離開車廂半步!”
一個滿臉雀斑的年輕探員大聲說道︰“頭兒,你放心吧!說實話,我現在甚至有點怕他們不來了!我的溫徹斯特征等著用愛爾蘭雜種的血來潤滑槍管呢!”
另一個正在擦拭左輪手槍的老兵,也咧嘴一笑︰“一群只會種土豆的鄉巴佬,就算拿起了槍,也改變不了他們是蠢豬的事實。上次能得手,不過是那群警察太廢物罷了。”
“說得對!”
奧馬利興奮地一揮拳頭︰“我甚至有點希望那幫雜種能多來點人!不然,六十個人分那點功勞,可不夠勁!”
車廂里響起了一陣笑聲。
在他們眼中,愛爾蘭匪幫不過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烏合之眾。
他們則是這個國家最頂尖的暴力專家。
就在這份傲慢的氣氛中,列車發出一聲悠長的汽笛,駛入了一段兩側山勢高聳、地形狹長的峽谷。
沙利文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他死死地盯著窗外。
峽谷的峭壁,如同兩只巨大的手掌,將天空擠壓成一條狹長的黑帶,吞噬了本就稀疏的星光。
他如同最老練的獵人,掃描著山脊線的每一個角落。
空的。
他的視線又落回到前方的鐵軌上。
沒有任何鐵路公司巡邏隊員的身影,甚至連一處臨時的崗哨或者篝火都沒有。
一股莫名的不安,悄然纏上了沙利文的心髒。
這太不正常了。
按照南太平洋鐵路公司那群膽小鬼的性子,經歷了上次的劫案,這段最危險的路段,此刻應該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才對。
“所有人!”
他陡然提高了音量︰“提高戒備!情況不對!”
他的話音剛落。
一道慘白色的光芒,在列車前方的鐵軌上猛然炸開!
轟!!!
整個世界在這一瞬間被徹底顛覆。
沙利文感覺自己腳下的地板猛地向上拱起,一股無法抗拒的恐怖力量,將重達數十噸的火車頭掀離了軌道。
整列車廂狠狠地撞向了峽谷一側的山崖!
車廂內的探員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拋向空中。
桌子、箱子、人體,在狹小的空間里猛烈地踫撞、翻滾。
得益于沙利文提前的警告和嚴苛的日常訓練,絕大多數探員都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
雖然依舊被撞得七葷八素,但真正受重傷的人不多。
當天旋地轉的感覺終于停止時,翻倒的車廂里,一片狼藉。
“都他媽的還活著嗎?”
沙利文第一個從地上爬了起來。
“活著,頭兒!”
“沒死!”
探員們七手八腳地從地上爬起來。
“很好!”
沙利文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厲聲喝道︰“執行B計劃!進入戰斗位置!讓這幫雜種嘗嘗狼獾的厲害!”
探員們立刻行動起來,他們打開了位于車廂側壁(此刻已經是天花板)和頂部(此刻是側壁)的射擊孔。
將手中的溫徹斯特步槍伸了出去。
車頂上的加特林機槍手,也掙扎著爬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轉動搖柄!
“噠噠噠噠噠噠!”
火舌噴吐,狂暴的彈雨,向著那片寂靜的黑暗,進行著試探性的掃射。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外面沒有任何回應。
沒有槍聲,沒有喊殺聲,甚至連一聲慘叫都沒有。
沙利文立刻做出了手勢。
“停止射擊!”
加特林的咆哮聲戛然而止。
峽谷再次陷入了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只有遠處的火車頭,還在燃燒著,發出 啪的聲響。
所有探員都屏住呼吸,通過狹窄的射擊孔,警惕地觀察著外面的情況。
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他們翻倒的車廂,背後緊緊地靠著峽谷陡峭的山崖,那里是絕壁,根本不可能藏人。
他們的前方,是一片開闊地,同樣空無一人。
只是,在那片開闊地的中央,堆積著一大堆砍伐下來的巨大樹枝和原木,像一個不倫不類的小山包。
“那是什麼鬼東西?”奧馬利皺著眉頭問道。
沙利文也感到一陣困惑。
但他那豐富的經驗告訴他,任何不合常理的東西,在戰場上,都意味著致命的危險。
“開火!”
“噠噠噠噠噠噠!”
加特林再次怒吼,密集的子彈將那個巨大的樹枝堆撕扯得木屑紛飛。
子彈輕易地穿透了那堆看似厚實的樹枝。
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樹枝後面沒有藏人。
到底在搞什麼鬼!
就在這時,一股若有若無的氣味,順著夜風飄進了車廂。
沙利文的臉色猛地一變。
火油!是煤油的味道!
他心中警鈴大作。
他剛想下令,派兩個最靈活的人出去探查情況。
意外,再次發生。
一道拖著長長尾跡的拋物線,劃破了黑暗的夜空。
那是一支點燃的火把。
它像一顆充滿了惡意的流星,精準地落在了那個巨大的,早已被澆透了火油的樹枝堆上!
“呼!”
一堵高達數十英尺的的巨大火牆,沖天而起!
“FUCK!”
有探員下意識地發出嘲笑︰“這幫蠢貨!隔著這麼遠,就想用火把我們燒死嗎?”
隊長卻沒有笑。
他感受著從射擊孔灌入的夜風的方向,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風……”
他喃喃自語,絕望道︰“是風向……”
他的噩夢成真了。
那堵巨大的火牆,在燃燒了片刻之後,開始產生出海量的、混雜著火星的滾滾濃煙!
那濃煙,漆黑如墨,在峽谷中強勁的夜風裹挾下,鋪天蓋地地,朝著他們翻倒的車廂,席卷而來!
探員們被這突如其來的濃煙嗆得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直流。
壞了!
他們被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