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望和站在解石機前,手心微微出汗。
周圍看客的議論聲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吞噬。
萬玉堂少東家那輕蔑的眼神和嘲諷的話語還在腦海中回蕩。
他深吸一口氣,將手掌輕輕貼上那塊蒙頭料粗糙的表皮。
就在這一瞬間,透玉瞳的異能無聲發動——
暮色漸染緬北的天空,公盤第一日的喧囂卻未減分毫。最大的露天解石區里,人群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各種語言交織,興奮與質疑的聲音混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場地中央那塊灰褐色的蒙頭料,以及站在它旁邊的年輕人——樓望和。
萬玉堂的少東家萬琮,好整以暇地抱著雙臂,站在不遠處的稍高位置,嘴角噙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誚。他身邊圍著幾個同樣衣著光鮮的跟班,毫不避諱地指指點點。
“嘖,樓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讓個毛頭小子來掌眼?還挑這麼塊玩意兒?”萬琮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過嘈雜,鑽進樓望和的耳朵,“我說樓望和,現在認慫,頂多是丟點面子,待會兒石頭切開,里面要是白花花一片,那丟的可是你樓家幾代人的臉面了!”
周圍響起一陣壓抑的低笑。不少老行尊也暗自搖頭,那石頭皮殼表現確實平庸,沙粒粗、松花暗淡無神,蟒帶也斷斷續續,屬于扔在礦口邊角都沒人多看一眼的貨色。樓家這小子,怕是真要栽個大跟頭。
樓望和仿佛沒有听見,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原石上。父親樓和應站在他側後方半步的位置,面色沉靜,但微微抿緊的嘴唇還是泄露了一絲緊張。周圍的聲浪、質疑的目光,像無形的針,刺在他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麻癢的刺痛感。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過速的心跳聲,砰、砰、砰,撞擊著耳膜。
不能慌。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空氣中彌漫著石粉、汗水和一種名為“貪婪”的氣味,令人窒息。他上前一步,避開了解石師傅詢問的眼神,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的舉動——他沒有使用任何強光手電或水壺,而是直接伸出右手,將掌心緩緩貼在了那塊蒙頭料粗糙、冰冷的皮殼上。
肌膚接觸岩石的瞬間,一種微不可察的清涼氣息,自他丹田深處悄然流轉,無聲無息地匯入雙眼。
世界在他眼中驟然一變。
視野里的色彩層次變得無比豐富,原石表皮那些細微的顆粒、紋路被極度放大,仿佛呈現出一種內在的、微弱的光暈流動。他的視線,如同擁有了生命的活物,一點點,一絲絲,頑強地向著石皮內部滲透進去。
阻礙感很強,這石皮比他之前悄悄試驗過的任何一塊原石都要厚實、細密。精神力的消耗讓他的額角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太陽穴也隱隱鼓脹發痛。
一厘米,兩厘米……視線艱難地穿透。
灰白雜亂的石質內部結構在“眼前”延伸,毫無生氣。就在他幾乎要感到絕望,懷疑自己這莫名得來的“透玉瞳”是否失靈時,穿透的“視線”猛地撞上了一片壁壘!
那感覺,像是突破了一層薄薄的、無形的膜。
緊接著,一片磅礡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綠色,毫無預兆地佔據了他的整個“視野”!
那綠色,濃郁、純正、鮮艷欲滴,仿佛初春最嬌嫩的樹葉凝聚成的精華,又帶著玻璃般的通透質感。色彩均勻得沒有一絲雜質,光澤內蘊,卻又仿佛能從內部自己發光。在這片綠色中央,最核心的位置,似乎還包裹著一團更加深邃、幾乎化為帝王綠的色根,如同沉睡的眼眸。
而且,這綠色分布的範圍極廣,幾乎佔據了原石內部超過三分之二的體積!
樓望和的心髒猛地一縮,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滿綠!玻璃種!而且是種老水足、色陽色正的最高品質!
巨大的沖擊和狂喜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幾乎要沖垮他的理智。他用了極大的意志力,才勉強維持住臉上近乎僵硬的表情,只是喉結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緩緩收回手,指尖因為激動而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他轉過身,面向解石師傅,也面向所有屏息凝神的看客。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平穩,甚至帶著一點年輕人特有的、故作鎮定的虛張聲勢︰
“師傅,麻煩您,從這里,”他用手在石皮上劃了一條微微傾斜的線,避開了那團最濃郁的色心,“先擦個窗。”
解石師傅是個老師傅,見多了這種場面,聞言點了點頭,調整好砂輪機。刺耳的馬達聲響起,砂輪高速旋轉著,小心翼翼地接觸到他指定的位置。
“嗤——嗤嗤——”
石粉飛揚。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萬琮臉上的譏笑更濃,已經準備好了更惡毒的嘲諷。樓和應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
砂輪聲停了。師傅舀起一瓢清水,潑在磨開的那一小片窗口上。
渾濁的石漿被沖開。
時間仿佛凝固了。
一抹驚心動魄的綠色,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傍晚的天光下!那綠色純正、明亮、通透,仿佛一汪凝固的碧綠水潭,水頭極長,光澤凜冽。
“出……出綠了!”離得最近的一個胖商人猛地揉了揉眼楮,失聲叫道。
“我的老天!這水頭!這顏色!玻璃種!滿綠玻璃種!”另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老者聲音都在發顫。
“嘩——!”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之前的質疑、嘲諷、憐憫,全部被這抹綠色擊得粉碎,轉化為難以置信的驚呼和狂熱的議論。
“怎麼可能!那塊蒙頭料?!”
“暴漲!這是大漲啊!看這窗口的表現,色吃進去了!”
“樓家……樓家這是出了個麒麟兒啊!”
萬琮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鐵青,他死死盯著那個窗口,眼神里充滿了震驚和一種被狠狠扇了一耳光的羞惱。他身邊那些跟班,也一個個噤若寒蟬,面面相覷。
樓和應猛地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松弛下來,他看著兒子的背影,眼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有欣慰,有震驚,更有一種如釋重負。
解石師傅也激動起來,不用樓望和再吩咐,開始沿著綠意延伸的方向,更加小心地擦石。隨著覆蓋的石皮被一點點剝落,露出的玉肉面積越來越大,那醉人的綠色也越發濃郁奪目,在夕陽余暉的映照下,仿佛自身在發光,吸引著所有人的靈魂。
驚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已經有人開始迫不及待地喊價︰
“小兄弟!別解了!風險我們擔!我出八百萬!轉給我!”
“一千萬!我出一千萬!”
“一千兩百萬!現金!”
樓望和卻仿佛對周圍的狂熱置若罔聞。他的目光越過激動的人群,落在了不遠處一個安靜的身影上。
是那個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氣質清冷的少女,沈清鳶。她依舊獨自一人站在那里,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往前擠,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或者說,看著那塊正在綻放絕世光華的原石。她的眼神很奇特,沒有驚訝,沒有貪婪,反而帶著一種……探究,以及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憂慮。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相接。
樓望和心中微微一動。他正想看得更仔細些,一陣更加強烈的喧嘩打斷了他的思緒。
“讓開!都讓開!”
幾個穿著黑色勁裝、神色冷悍的壯漢分開人群,為首的是一個面容陰鷙的中年男子,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直接鎖定在樓望和以及他身後那塊已初現驚世容顏的翡翠上。
“樓少爺是吧?”中年男子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我們老板,想請你過去聊聊。”他頓了頓,補充了三個字,“黑石盟。”
周圍瞬間安靜了不少,不少人臉上露出忌憚之色,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
樓望和瞳孔微縮,剛剛因為賭石大漲而激蕩的心情迅速冷卻下來。
神龍已露鱗爪,潛藏的惡蛟,也終于按捺不住,要浮出水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