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望和與沈清鳶在夜市偶遇一塊看似平平無奇的黃沙皮毛料。
沈清鳶憑借家族傳承的“玉感”察覺內藏玄機,樓望和則以“透玉瞳”窺見皮殼下隱藏的瑰麗紫羅蘭。
兩人默契配合,以極低價格從狡猾攤主手中購得此石。
正當他們準備離開時,卻被一群神色不善的彪形大漢悄然圍住,為首者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冷笑。
緬北的夜,帶著玉石市場特有的喧囂與塵埃,緩緩沉降。
白日里公盤上的驚心動魄、刀光劍影,似乎都被這漸濃的夜色稀釋了些許。樓望和與沈清鳶並肩走在通往住宿酒店的僻靜街道上,兩人都未多言,一種奇異的默契在沉默中流淌。經過白日那場聯手對抗萬玉堂搶奪的風波,某種無形的信任已然建立。
“去前面夜市看看?”沈清鳶忽然停下腳步,下巴微揚,指向不遠處一條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岔路。那里是緬北著名的原石夜市,規模遠不及公盤,卻以魚龍混雜和偶爾能淘到“漏”而聞名,是許多賭石客夜晚必去的消遣之地。
樓望和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也好。”
踏入夜市,仿佛進入另一個世界。嘈雜的人聲、各種方言交織的討價還價聲、便攜式解石機刺耳的摩擦聲,混合著路邊攤食物辛辣的香氣,撲面而來。燈光昏黃,映照著一堆堆形態各異的原石,也映照著一張張或貪婪、或謹慎、或興奮、或沮喪的面孔。
兩人隨意走著,目光掠過那些或開窗見綠、或蒙頭全賭的石頭。樓望和的“透玉瞳”在夜色下悄然運轉,大部分原石在他眼中僅呈現出黯淡或雜亂的光暈,引不起絲毫興趣。沈清鳶則更多憑借一種直覺,腳步輕盈,如同漫步在自家庭院。
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個戴著破舊草帽、皮膚黝黑的中年攤主蹲在那里,面前只隨意擺著七八塊毛料,大小不一,皮殼表現普遍不佳,顯得頗為寒酸。與其他攤位上唾沫橫飛、極力推銷的攤主不同,他只是沉默地抽著煙,眼神渾濁,對過往行人愛答不理。
沈清鳶的腳步卻在這里頓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攤位上最不起眼的一塊毛料上。那石頭約莫兩個拳頭大小,通體覆蓋著粗糙的黃沙皮,皮殼顆粒較粗,松花、莽帶這些賭石愛好者趨之若鶩的表現一概欠奉,甚至在一角還有一小片明顯的癩點,屬于扔在路邊都未必有人撿的貨色。
然而,沈清鳶的指尖卻微微顫動了一下。體內流淌的那一絲源自家族傳承的、對玉石的特殊感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開了一圈細微卻清晰的漣漪。這塊石頭,內里似乎有東西在“呼喚”她。
她不動聲色地蹲下身,拿起旁邊一塊表現稍好、帶著些許蘚帶的毛料,故作認真地查看,眼角的余光卻始終鎖定著那塊黃沙皮毛料。
樓望和察覺到的她的異樣,也停下腳步,目光掃過那堆“廢料”。當他的視線觸及那塊黃沙皮毛料時,眉峰幾不可察地一挑。
意識深處,一絲微弱的意念流轉,“透玉瞳”無聲開啟。
世界在他眼中褪去色彩,只剩下能量與物質的本質流動。那塊黃沙皮毛料粗糙的皮殼在他視野中漸漸變得朦朧、透明,內部的結構隱約可見。皮殼很厚,雜質不少,但在那厚重生澀的皮殼包裹的最核心處,一團柔和、瑩潤、如夢似幻的紫色光暈,如同沉睡的精靈,靜靜蟄伏著。
那紫色,並非頂級的皇家紫那般濃艷逼人,而是一種更淡雅、更飄逸的色調,仿佛春日清晨遠山籠罩的薄霧,又似幽谷中悄然綻放的蘭花,色澤均勻,質地細膩,光暈純淨而靈動。
是紫羅蘭,而且種水極佳,至少到了冰種,甚至可能是冰種以上。更難得的是,這塊料子似乎沒有明顯的裂綹,紫色分布均勻,核心處那團光暈的濃度和亮度,預示著其內部玉肉的品質遠超外表所能想象的極限。
“石不能言最可人……”樓望和心中默念了一句古語。誰能想到,在這般不堪的外表下,竟藏著如此清麗脫俗的瑰寶?
他看向沈清鳶,恰好沈清鳶也抬起眼看他。四目相對,無需言語,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了然與確認。
沈清鳶放下手中裝模作樣查看的那塊毛料,隨手拿起目標那塊黃沙皮,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語氣平淡,帶著幾分隨意︰“老板,這塊什麼價?”
那草帽攤主抬起渾濁的眼楮,瞥了沈清鳶一眼,又看了看她身旁氣度不凡的樓望和,慢悠悠地伸出三根手指︰“三百……美金。”他報了個對于這種表現毛料而言明顯偏高的價格。
沈清鳶聞言,直接將石頭丟回原處,拍了拍手,拉起樓望和的胳膊作勢欲走︰“走吧,去前面看看,這價格夠買十塊這樣的石頭了。”
攤主見他們走得干脆,絲毫不拖泥帶水,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他在這里蹲了半晚上,問價的人都寥寥無幾,眼看又要空手而歸。他連忙喊道︰“哎,別急著走嘛!價格好商量!兩位誠心要,開個價?”
沈清鳶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只是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最多二十美金,就當買塊石頭回去壓腌菜。”
樓望和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忍住笑意。這位沈家大小姐,砍起價來倒是深得市井精髓。
攤主臉上露出夸張的肉痛表情︰“二十?太低了太低了!這可是老坑口的料子,你看這沙皮……算了算了,看你們是懂行的,一百,一百美金拿走!”
“二十五。”
“八十!最低了!”
“三十,不賣算了。”沈清鳶語氣堅決。
“五十!五十美金,交個朋友!”攤主幾乎是咬著牙說道。
沈清鳶這才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絲不情願︰“行吧,五十就五十,就當幫老板你開個張。”她利落地從隨身的小包里拿出錢包,抽出五十美金遞過去。
攤主接過錢,迅速塞進口袋,仿佛怕她反悔,臉上堆起笑容,將那塊黃沙皮毛料遞給沈清鳶︰“小姐好眼力,說不定真能開出好東西呢!”
沈清鳶不置可否地接過石頭,入手微沉。她與樓望和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到彼此眼中一閃而過的輕松。五十美金,買下這塊內藏冰種以上紫羅蘭的寶貝,簡直是白撿。
然而,就在他們收起石頭,準備離開這個攤位,繼續逛逛時,周圍原本熙攘的人群,不知何時悄然分開了一條通道。
五六個穿著花襯衫、身材魁梧、面色不善的彪形大漢,呈一個半弧形,堵住了他們的去路。為首一人,約莫三十多歲,留著寸頭,脖頸上掛著一條小指粗的金鏈子,臉上橫著一道猙獰的刀疤,從眉骨一直劃到嘴角,讓他原本就凶惡的面相更添幾分戾氣。他雙手抱胸,嘴角咧開,露出被煙燻得發黃的牙齒,帶著毫不掩飾的不懷好意的冷笑,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樓望和與沈清鳶身上來回掃視。
夜市昏黃的燈光下,空氣驟然變得凝滯而緊張。周圍的嘈雜聲仿佛瞬間被隔絕開來,只剩下那刀疤臉粗重的呼吸聲,以及他身後馬仔們摩拳擦掌的細微聲響。
樓望和腳步頓住,將沈清鳶稍稍擋在身後,面色平靜地看向那刀疤臉,心中卻是一沉。來者不善,而且,時機抓得如此之準。
刀疤臉上下打量著樓望和,嗤笑一聲,聲音沙啞難听︰“小子,手氣不錯啊?五十美金就撿了這麼大個漏?懂不懂這夜市的規矩?見了面,不分潤分潤,說不過去吧?”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釘子,死死釘在沈清鳶剛剛收起來的那塊黃沙皮毛料上。
刀疤臉話音未落,他身後的幾名馬仔便配合著向前逼近一步,無形的壓力如同潮水般涌來。夜市周圍的人群察覺到這邊的異樣,紛紛避讓開來,遠遠圍觀,指指點點,卻無人敢上前干涉。在這緬北地界,這種強買強賣、甚至明搶的事情,並不罕見。
樓望和眼神微冷,體內那絲微薄的真氣悄然流轉,雖未恢復至巔峰,但“透玉瞳”帶來的敏銳感知已讓他將周圍環境、對方幾人的站位和大致實力盡收眼底。他並未立即發作,只是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對方耳中︰“規矩?誰的規矩?我花錢買石,天經地義。分潤?憑什麼?”
“憑什麼?”刀疤臉像是听到了什麼笑話,獰笑一聲,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憑我‘疤面虎’在這條街上的名頭!就憑你們是生面孔,不懂這里的深淺!小子,識相點,把那塊石頭,還有你們身上值錢的東西,乖乖交出來,免得哥幾個動手,傷了你這細皮嫩肉,和這位漂亮小姐的和氣。”
他的目光貪邪地在沈清鳶身上掃過,毫不掩飾其中的貪婪。
沈清鳶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但並未慌亂。她悄然握緊了袖中那枚溫潤的仙姑玉鐲,一絲清涼的氣息縈繞指尖。她低聲道︰“樓公子,小心,這些人煞氣很重,不是普通的混混。”
樓望和微微頷首,示意自己明白。他上前半步,將沈清鳶更嚴實地護在身後,面對疤面虎,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石頭是我們買的,不會交。路,我們要走。請你們讓開。”
“敬酒不吃吃罰酒!”疤面虎臉色一沉,眼中凶光畢露,“給老子廢了這小子,把那小娘們和石頭帶走!”
他一聲令下,身後五名彪形大漢如同餓虎撲食,猛地朝樓望和撲來!拳風呼嘯,直取面門、胸口等要害,動作狠辣,顯然是經常斗毆的老手,甚至可能沾過人命。
圍觀人群發出一陣驚呼,有人甚至閉上了眼楮,不忍看這年輕男女血濺當場的慘狀。
然而,樓望和動了。
他的動作看似不快,卻在間不容發之際,精準地側身避開了正面轟來的重拳。同時,他右手如電探出,並非硬踫硬,而是搭在當先一名大漢的手腕上,順勢一引一帶。“透玉瞳”之下,對方發力的軌跡、身體的平衡點清晰無比。
那大漢只覺得一股巧勁傳來,自己前沖的力道竟不受控制地轉向,整個人踉蹌著朝旁邊的同伴撞去,“砰”地一聲,兩人滾作一團。
幾乎在同一時間,樓望和左腿如鞭掃出,踢向另一名大漢的下盤。那人下盤不穩,被掃中腳踝,慘叫著倒地。
動作行雲流水,毫不停滯。樓望和身形如游魚,在剩余三人的圍攻中穿梭。“透玉瞳”不僅讓他能看透原石,更能洞察對手動作的軌跡和破綻。他每一次閃避、每一次出手,都恰到好處,總能以最小的代價,化解最凶險的攻擊,並借力打力,讓對手的蠻力成為他們自己的絆腳石。
“砰!啪!哎喲!”
接連幾聲悶響和慘叫,又兩名大漢被他用巧勁摔倒在地,一時爬不起來。
轉眼間,五名凶神惡煞的馬仔,竟已倒下四人,只剩下最後一人,看著如同鬼魅般穿梭、毫發無傷的樓望和,臉上露出了驚懼之色,不敢再上前。
疤面虎臉上的獰笑早已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暴怒。他沒想到這個看似文弱的年輕人,身手竟然如此詭異厲害。
“廢物!”他怒罵一聲,知道今天踢到了鐵板,但眾目睽睽之下,若是就此退縮,他疤面虎以後也別想在這條街上混了。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猛地從後腰掏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小子,你找死!”疤面虎低吼一聲,持刀便向樓望和胸口捅來!這一刀又快又狠,顯然是下了死手。
“小心!”沈清鳶驚呼出聲,袖中仙姑玉鐲光華微閃,一股無形的清涼氣息試圖擴散,形成屏障,但這倉促之間的防護,顯然不足以完全抵擋這近在咫尺的致命一擊。
樓望和瞳孔微縮。空手入白刃風險極大,尤其是對方含怒全力一擊。電光火石之間,他腳步一錯,身體極力側開,試圖避開要害。
然而,預期中的劇痛並未傳來。
只听“鐺”的一聲脆響!
一道烏光如同鬼魅般從斜刺里射出,精準無比地擊打在疤面虎持刀的手腕上!
“啊!”疤面虎慘叫一聲,手腕劇痛,匕首“當啷”落地。他捂著手腕,驚恐地望去,只見一枚烏沉沉的、非鐵非木的梭形暗器掉落在不遠處,入地三分!
緊接著,一個低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疤面虎,什麼時候,我這‘清源記’的地盤,輪到你來越俎代庖,替我立規矩了?”
人群分開,一個穿著灰色對襟短褂、身材精干、約莫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緩步走了過來。他面容普通,唯有一雙眼楮,開闔之間精光內蘊,步伐沉穩,氣息悠長。他身後跟著兩名沉默的隨從,眼神銳利,太陽穴微微鼓起,顯然是練家子。
看到此人,疤面虎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之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他捂著依舊劇痛的手腕,結結巴巴地道︰“七…七爺!小的…小的不知道是您老人家照看的客人…小的有眼無珠!沖撞了貴客!求七爺饒命!”
被稱為“七爺”的中年男子,看都沒看癱軟在地的疤面虎和他那些哼哼唧唧的手下,目光直接落在樓望和與沈清鳶身上,尤其是在樓望和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
“兩位受驚了。”七爺抱了抱拳,語氣平和,“在下杜七,忝為這夜市東頭‘清源記’的掌櫃。手下人辦事不力,讓這等宵小驚擾了貴客,是杜某的疏忽。”
樓望和心中微動。“清源記”?他似乎听父親提起過,是緬北一個頗為神秘低調,但實力不容小覷的玉商,不僅做明面生意,暗地里也掌控著不少礦脈和渠道,與各方勢力都有交集,等閑無人敢惹。沒想到這夜市竟是在他的勢力範圍內。
他收斂氣息,抱拳還禮︰“原來是杜七爺,幸會。在下樓望和,這位是沈清鳶沈姑娘。多謝七爺出手解圍。”
沈清鳶也微微欠身致意。
杜七爺笑了笑,目光掃過地上那塊被沈清鳶緊緊拿著的黃沙皮毛料,意有所指地道︰“樓公子好身手,沈姑娘好眼力。這塊石頭,怕是內有乾坤吧?能讓疤面虎這蠢貨都動了強搶的心思,雖然是他眼拙,只以為你們是肥羊,但也算歪打正著,嗅到點腥味。”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肅然︰“不過,在我杜七的地盤上,壞了規矩,就要受罰。”他轉向面如死灰的疤面虎,冷冷道︰“自斷一指,帶著你的人,滾出這條街。再讓我看到你,後果自負。”
疤面虎渾身一顫,竟不敢有絲毫違逆,咬咬牙,從地上撿起匕首,眼一閉,朝著自己左手小指狠狠切下!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響起,一截帶血的手指落在地上。
疤面虎臉色慘白,汗如雨下,卻不敢停留,在手下的攙扶下,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夜色中,連斷指都顧不上撿。
杜七爺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揮揮手,示意手下清理現場,然後對樓望和二人道︰“兩位看來是初來緬北,此地龍蛇混雜,不比國內。若是不嫌棄,可到鄙店喝杯清茶,壓壓驚如何?杜某對二位的賭石之能,頗為好奇,或許,我們可以談談合作。”
他的邀請看似隨意,眼神卻帶著一種洞察世事的精明。樓望和與沈清鳶對視一眼,都明白,這位杜七爺絕不僅僅是好心解圍那麼簡單。他出手,或許有維持地盤秩序的原因,但更多的,恐怕是看中了他們剛才顯露的能力,以及……他們手中這塊剛剛撿漏的石頭。
危機暫時解除,但新的漩渦,似乎正在形成。
樓望和略一沉吟,點了點頭︰“七爺盛情,卻之不恭。請。”
夜色更深,夜市依舊喧囂,但方才那短暫的沖突與杜七爺的出現,無疑為樓望和的緬北之行,增添了又一重變數。那塊看似普通的黃沙皮毛料,仿佛一個引子,正悄然牽引著他們,走向更深的迷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