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望和的目光落在那塊灰撲撲的蒙頭料上,透玉瞳悄然運轉,表皮下的景象讓他心頭一震——這看似不起眼的原石內部,竟然隱藏著一抹驚心動魄的翠色!
拍賣師的聲音還在會場回蕩,樓望和卻已經什麼都听不見了。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展台角落那塊編號0178的蒙頭料牢牢攫住。
灰撲撲的表皮,毫不起眼的個頭,甚至邊緣還有幾道明顯的風化綹裂。在周圍那些開了窗、露出誘人綠意的“明星”原石襯托下,它就像誤入珍珠場的瓦礫,蜷縮在光影交錯的死角,無人問津。
可就在樓望和目光掃過的瞬間,他眼底深處那抹常人無法察覺的微光再次自行流轉。
世界在他眼中褪去色彩,只剩下原石內部最本質的結構與光華。
那塊蒙頭料粗糙的表皮在他“眼”中逐漸淡化、透明……先是看到內部雜亂的石絮,灰白一片,似乎印證了它外表的平庸。視線繼續深入,穿透那層厚厚的、毫無價值的霧層……
然後,他的心髒猛地一跳,呼吸幾乎停滯。
一抹綠!
一抹驚心動魄、霸道凜冽的翠色,毫無征兆地撞入他的“視野”!
那綠色極濃、極正,仿佛凝聚了天地間所有的生機,醇厚到化不開,在石芯深處靜靜流淌,瑩瑩潤潤,透出一股君臨天下的帝王之氣。不僅是色,種水也到了極致,結構細膩得毫無顆粒感,通透無比,是最頂級的玻璃種質地!
然而,沒等樓望和心頭狂喜涌上,他的“視線”便觸及了那抹帝王綠邊緣的景象。
一道裂。
一道猙獰、深邃、幾乎貫穿了整塊玉肉的巨大裂隙,像一道丑陋的傷疤,狠狠撕裂了那完美無瑕的翠色。裂紋附近,還有無數細密的蛛網狀綹裂蔓延開來,無情地宣告著這塊絕世翡翠的致命缺陷。
樓望和倒吸一口涼氣,透玉瞳帶來的景象消失,他微微晃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前排的椅背。
“望和?”旁邊的樓成海察覺到兒子的異樣,低聲詢問。
“爸,我沒事。”樓望和迅速穩住心神,搖了搖頭,目光卻依舊死死釘在0178號原石上,壓低聲音,“那塊蒙頭料,有點意思。”
樓成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眉頭微蹙︰“0178?皮相很一般,表現遠不如萬玉堂盯上的那幾塊。你看出什麼了?”
“現在還不好說,”樓望和沒有完全透露透玉瞳看到的景象,只是語氣肯定,“我想試試。”
樓成海看著兒子眼中那抹熟悉的、篤定的光,想起他之前幾次看似冒險卻最終應驗的判斷,沉吟片刻,點了點頭︰“量力而行。我們的資金,主要目標不在這里。”
他們交談的聲音雖低,卻沒能逃過一直留意著這邊動靜的萬琨。
“樓大少這是……看上那塊沒人要的破爛了?”萬琨嗤笑一聲,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幾排的人听見,“果然是‘慧眼獨具’啊!也好,這種料子正配你們樓家現在的身份,省錢,呵呵。”
他身邊的跟班們發出一陣壓抑的哄笑。
樓望和恍若未聞,只是低頭翻看著手中的競拍器,將0178號默默添加進自己的關注列表。沈清鳶坐在稍遠的位置,清冷的目光掠過萬琨那得意的嘴臉,又落在樓望和沉靜的側影上,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腕間的仙姑玉鐲,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思索。
“……0178號原石,起拍價,五萬美金!”拍賣師終于報出了這塊蒙頭料的價格,語氣平淡,顯然也沒抱什麼期望。
會場出現了一陣短暫的冷場。對于動輒數十萬、上百萬美金起拍的原石來說,這個價格低得可憐,但也從側面說明了公盤組織方對它的不看好。
“五萬。”樓望和第一個按下競拍鍵。
電子屏上顯示出他的出價。
萬琨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弧度,像是找到了什麼好玩的玩具,懶洋洋地也按下了競拍器。
“六萬。”
他純粹是為了給樓望和添堵。一塊他根本看不上的廢料,如果能借此讓樓望和多花點冤枉錢,或者干脆惡心他一下,何樂而不為?
“七萬。”樓望和再次出價,語氣平穩。
“八萬。”萬琨緊跟,笑容越發得意。
價格在兩人看似平淡的角逐中,緩慢攀升到了十五萬美金。這個價格對于0178的表現來說,已經有些偏高了。
拍賣師的聲音也提起了一絲精神︰“0178號,十五萬,還有沒有更高的?”
樓望和停頓了一下,沒有立刻加價。他微微側頭,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萬琨的方向,指尖在競拍器上輕輕摩挲,流露出些許猶豫。
萬琨捕捉到他這份“猶豫”,心中更是篤定樓望和非常想要這塊料子,而且可能快到心理底線了。他得意地沖身邊人道︰“看,這就撐不住了。跟我爭?”
然而,就在拍賣師準備落錘的瞬間,樓望和再次出手。
“十六萬。”
萬琨想都沒想,立刻加價︰“十七萬!”
他等著樓望和再次跟價,然後他就可以瀟灑地放棄,讓這姓樓的當冤大頭。
可這一次,樓望和再沒有任何動作。他甚至收回了按在競拍器上的手,好整以暇地靠坐在椅背上,目光平靜地看向前方,仿佛剛才的競價與他毫無關系。
萬琨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十七萬第一次!”拍賣師的聲音響起。
“十七萬第二次!”
萬琨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竄上心頭。他猛地扭頭看向樓望和,卻只看到一個沉靜的後腦勺。
“十七萬……第三次!成交!恭喜萬玉堂的萬少!”
木槌落下,一錘定音。
會場里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不少目光投向萬琨,帶著各種意味。花十七萬買一塊公認的、表現極差的蒙頭料,這萬大少今天是跟錢有仇,還是跟樓家那位杠上頭了?
萬琨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可能被樓望和耍了!對方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那塊破石頭,之前的“猶豫”完全是做給他看的,就是為了引他入彀,讓他當眾出了個丑!
“樓望和!”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拳頭攥得發白。
樓望和這才緩緩轉過頭,迎上萬琨幾乎要噴火的目光,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淡淡說了一句︰“萬少果然財大氣粗,恭喜。”
萬琨氣得渾身發抖,卻無法在眾目睽睽之下發作,只能狠狠瞪了樓望和一眼,心中暗自發狠︰等著瞧!一會兒解石環節,有你好看!他就不信,樓望和拍下的那些料子,能比自己精挑細選的更好!
拍賣會繼續進行,氣氛愈發緊張激烈。樓望和沒有再參與其他熱門原石的爭奪,仿佛真的只是為了那塊“不值錢”的蒙頭料而來。他的低調,在萬琨看來更是心虛的表現。
終于,所有原石拍賣完畢,最激動人心的現場解石環節到來。
巨大的解石機被推上中央展台,發出低沉的轟鳴。按照慣例,由拍到標王或表現最佳原石的買家率先解石。
萬琨當仁不讓,示意手下將他以三百二十萬美金高價拍下的、來自摩西沙礦口的老象皮原石搬上解石機。這塊原石開了個大窗,露出大片陽綠色,種水俱佳,是本屆公盤公認的幾塊“明星料”之一。
“樓望和,看好了!”萬琨傲然瞥了樓望和一眼,親自拿起油性筆,在原石上劃下切割線,“讓你開開眼,什麼才叫真正的賭石!”
刺耳的解石聲響起,齒輪飛速旋轉,切入堅硬的石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點上,期待著驚艷的綠色綻放。
萬琨更是屏住呼吸,臉上洋溢著勝券在握的笑容。
然而,當石片被水流沖開,露出切面的瞬間,萬琨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轉而化為難以置信的驚愕,最後變成一片死灰。
切面一片灰白!
只有邊緣貼著皮殼的地方,有一層薄薄的、不過幾毫米厚的綠意,而且顏色發暗,完全不是開窗處那鮮艷的陽綠,更深處,全是毫無價值的白色磚頭料!
“垮了……徹底垮了!”
“我的天,三百二十萬,就買了層皮?”
“這……這色根本沒吃進去啊!”
台下驚呼聲、嘆息聲、幸災樂禍的低語聲交織成一片。
萬琨僵立在原地,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渾身冰涼。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猛地撲到解石機前,嘶吼道︰“不可能!再切!從另一邊切!”
第二刀下去,結果依舊。灰白,死寂的灰白。
這塊被寄予厚望的標王級原石,除了那層薄得可憐的“靠皮綠”,內部空空如也。
萬琨失魂落魄,臉色慘白如紙。三百二十萬美金,幾乎打了水漂!這對財大氣粗的萬玉堂來說也是傷筋動骨,更重要的是,他萬大少的臉面,在今天徹底丟盡了!
會場里議論紛紛,不少人將同情的(或者看熱鬧的)目光投向萬琨,但更多的目光,卻開始若有若無地飄向一直安靜坐在角落的樓望和。
樓望和沒有去看失魂落魄的萬琨,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塊剛剛被工作人員搬上來、屬于萬琨的0178號蒙頭料。
“萬少,”他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你這塊石頭,還解嗎?”
萬琨猛地抬頭,眼中布滿血絲,惡狠狠地瞪著樓望和,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這塊石頭現在對他來說就是恥辱的象征!
“解!為什麼不解!”萬琨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瘋狂,“我倒要看看,這塊你樓大少‘看中’的料子,能是個什麼鬼樣子!動手!”
解石師傅看向萬琨,萬琨胡亂一指︰“就從中間,給我一刀切!”
這種粗暴的解石方式,通常只用于那些完全不抱希望的低價料。
解石機再次轟鳴起來。齒輪對準蒙頭料灰撲撲的表皮,緩緩壓下。
石屑飛濺,水流沖刷。
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來。雖然不指望這塊低價蒙頭料能出什麼奇跡,但畢竟剛剛上演了一出“標王垮塌”的慘劇,大家都需要點別的東西來轉移注意力,哪怕是看看這塊石頭怎麼個垮法。
樓望和靜靜地看著,透玉瞳並未開啟,但他知道里面是什麼。
刺耳的切割聲停止。
石片在水流中緩緩滑落。
當切面完全暴露在空氣中時,整個解石現場,陷入了一片死寂。
仿佛連時間都凝固了。
下一秒,如同往滾油中滴入冷水,整個會場轟然炸開!
“綠!帝王綠!玻璃種帝王綠!”
“我的老天爺!這顏色!這水頭!”
“暴漲!絕世暴漲啊!”
人群瘋狂地涌向解石機,想要親眼目睹那傳說中的色彩。警衛們不得不奮力維持秩序。
那切面上,赫然是一抹濃艷欲滴、瑩潤通透的翠色!沒有一絲雜色,純淨、高貴、霸氣,正是翡翠中至高無上的帝王綠!而且種水達到了玻璃種,光澤凜冽,仿佛一汪凝固的碧波。
萬琨徹底傻了,他張著嘴,眼楮瞪得如同銅鈴,死死盯著那抹翠色,大腦一片空白。狂喜只持續了不到半秒,就被接下來涌入視野的景象擊得粉碎。
裂。
那道觸目驚心、幾乎將整塊完美翠色一分為二的巨大裂隙,以及周圍密密麻麻的蛛網綹,像惡魔的嘲諷,刻在那無價的美麗之上。
冰火兩重天!
從地獄到天堂,再被狠狠踹回地獄,不過短短幾秒鐘。
極品的材質,帝王綠玻璃種,卻伴隨著極品的缺陷,帝王裂!
這塊料子,取不出任何一件像樣的手鐲或大掛件,價值一落千丈。雖然取出一些小戒面或瓖嵌物仍能回本甚至小賺,但與那完美無瑕時可能達到的天文數字相比,已是雲泥之別。
“可惜了啊!太可惜了!”
“真是成也裂,敗也裂……這裂得太狠了!”
“唉,白高興一場,還以為見證傳奇了……”
驚嘆與惋惜聲交織。
萬琨臉上的肌肉劇烈抽搐著,表情扭曲,他想笑,因為畢竟賭漲了,沒完全虧;又想哭,因為這本該是驚天動地的暴漲,卻被那道裂痕無情摧毀。最終,他猛地轉頭,血紅的眼楮死死釘在樓望和身上,聲音嘶啞尖利,如同夜梟︰
“樓望和!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里面有裂,對不對?!”
這一聲質問,如同驚雷,再次將全場的目光引到了那個始終波瀾不驚的年輕人身上。
樓望和迎著萬琨瘋狂怨毒的目光,以及全場所有或驚疑、或探究、或難以置信的注視,緩緩站起身。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只是用一種平靜到令人心悸的語氣,淡淡反問︰
“萬少,賭石賭石,賭的,不正是一個‘未知’嗎?”
“你問我知不知道……”
他微微停頓,目光掃過那片驚艷而殘缺的翠色,最終落回萬琨扭曲的臉上。
“我若是說,我‘看’到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