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龍淵谷的余溫尚未散盡,空氣中仍彌漫著玉氣蒸騰的微光。那道自地底沖天而起的青色光柱雖已隱去,但山谷深處,仍有縷縷玉塵如螢火般飄浮,仿佛在指引著某種隱秘的路徑。
樓望和盤坐于引玉碑殘骸旁,手中玉脈令微微發燙,仿佛與地底某物遙相呼應。他閉目凝神,眉心龍形印記時明時暗,體內九道血脈之力如江河奔涌,尚未完全平息。方才那一戰,雖一劍逼退夜滄瀾,卻也耗損了大量玉氣,此刻經脈仍隱隱作痛。
“你傷得不輕。”沈清鳶蹲下身,將一枚溫潤的玉符貼在他後心,玉氣緩緩滲入,助他調息。她腕間仙姑玉鐲光芒微弱,顯然也已力竭。
樓望和睜開眼,聲音低沉︰“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夜滄瀾撤得太過倉促,像是在等什麼人……或是等某種力量甦醒。”
“黑石盟盟主。”沈清鳶輕聲道,“傳說他早已煉化七名玉靈,只差玉母之力,便可完成‘石神祭’,徹底掌控天下玉石命脈。你覺醒的那一刻,他必然已有所感。”
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凝重。
“必須趕在他們之前進入玉淵。”樓望和站起身,望向山谷深處,“母親的玉佩指引的方向,就在那邊——‘玉淵秘徑’,應該就在迷玉林盡頭。”
沈清鳶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卷泛黃的古圖,圖上以朱砂勾勒出一條蜿蜒路徑,起點正是龍淵谷,終點標注著一個古篆字——“母”。
“這是我祖母留下的《玉脈行圖》。”她輕聲道,“記載了上古時期守者進入玉淵的唯一路徑。但……迷玉林是禁地,踏入者十不存一。林中玉氣混亂,會引發幻象,吞噬神智。”
樓望和凝視著圖上那條紅線,忽然一笑︰“若我真是九世宿主,那迷玉林,便是我的歸途,而非絕路。”
沈清鳶看著他,片刻後也笑了︰“那我便陪你走一遭歸途。”
兩人收拾行裝,趁著夜色向山谷深處進發。月光被濃密的玉樹林遮蔽,腳下是厚厚的玉塵堆積,每一步都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仿佛踩在星辰的骨骸之上。
越往深處,空氣越冷。玉樹林中,偶爾可見斷裂的玉枝橫陳,枝頭仍掛著未化盡的玉露,晶瑩剔透,卻透著詭異的紫黑色——那是玉氣被污染的跡象。
“小心。”沈清鳶忽然拉住樓望和的手腕,“玉塵濃度異常,有人動過手腳。”
話音未落,前方林中驟然亮起數道紅光,緊接著,數十塊玉石化作利刃,從四面八方襲奔而來!
“是‘玉傀’!”沈清鳶驚呼,“黑石盟的‘噬玉陣’!他們早在這里布下陷阱!”
樓望和反應極快,玉脈令一揚,玉劍瞬間凝成,劍光如輪,將飛來的玉刃盡數擊碎。但碎玉落地後竟未靜止,反而如活物般蠕動,重新聚合成數個玉人形態,眼眶空洞,動作僵硬,卻帶著極強的攻擊性。
“這些是被煉化的玉靈殘魂!”樓望和瞳孔一縮,“夜滄瀾竟將玉靈煉成傀儡,用來守林!”
他劍勢一轉,玉劍劃出一道弧光,直取主陣眼——一塊懸浮于空中的血玉。那血玉正是陣眼核心,與噬玉杖氣息相同。
“破!”
劍光斬落,血玉轟然炸裂,玉傀瞬間崩解。但就在此時,整片玉林劇烈震顫,地面裂開無數縫隙,玉氣如潮水般涌出,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渦。
“不好!”沈清鳶臉色驟變,“他們觸發了‘迷玉大陣’!這是上古禁陣,專困玉脈之人!”
樓望和只覺腦中一陣劇痛,眼前景象驟然扭曲——
他看見自己站在一片血色玉原上,父母倒臥于地,胸口插著玉刃,而他手中,正握著玉脈令,身後是無數黑袍人跪拜,高呼“石神降臨”。
“不……這不是我!”他怒吼,欲掙脫幻象。
可幻象愈發真實,母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望和,你若執迷于力量,終將重蹈九世覆轍……玉脈不是武器,是守護。”
“可若不握劍,誰來守這玉淵?”他低語,雙目泛紅,玉瞳深處,龍影翻騰。
就在此時,一只溫軟的手猛然握住他的手。
“樓望和,看著我!”
沈清鳶的身影穿透幻象,出現在他面前。她雙眸清澈,玉鐲光芒雖弱,卻堅定地照亮他眼底的黑暗。
“你不是為了成神而來,”她輕聲說,“你是為了守護而來。你不是九世的重復,你是新的開始。”
那一瞬,樓望和腦中轟然一震,幻象碎裂。
玉林恢復平靜,迷霧漸散,前方出現一條由玉塵鋪就的小徑,兩旁立著九座玉碑,每座碑上都刻著一個名字——正是樓家九代守者。
“玉淵秘徑……開啟了。”沈清鳶松了口氣,卻忽然踉蹌一步,險些跌倒。
“你怎麼了?”樓望和連忙扶住她。
“玉鐲……撐不住了。”她苦笑,“仙姑玉鐲本就是殘器,剛才又強行破陣,護你心神……它快碎了。”
樓望和低頭看去,只見那玉鐲上已裂開數道細紋,光芒微弱如風中殘燭。
他心頭一緊,將玉鐲輕輕取下,以玉脈令的玉氣包裹,低聲道︰“等我從玉淵歸來,一定為你尋回完整的玉魂,讓這鐲子重煥光芒。”
沈清鳶望著他,忽然笑了︰“那你可要活著回來。”
兩人繼續前行,穿過玉碑林,終于來到一處幽深的洞口。洞口上方,刻著兩個古篆——“玉淵”。
洞內寒氣逼人,石壁上瓖嵌著無數發光的玉晶,宛如星河倒懸。越往里走,玉氣越濃,樓望和的玉瞳不斷閃爍,仿佛在與某種存在對話。
忽然,他停下腳步。
“怎麼了?”沈清鳶問。
“你听……”他豎耳傾听。
洞穴深處,傳來一陣極輕、極柔的低吟,如風拂玉磬,如泉擊寒冰。那聲音仿佛從地心傳來,又似從九天之外飄落,帶著無盡的哀傷與等待。
“是玉母……在呼喚我。”樓望和喃喃道,“她被封印了太久,太久……”
沈清鳶握住他的手︰“那我們,一起進去。”
兩人並肩而行,踏入玉淵深處。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巨大的地下玉宮呈現在眼前。宮殿由整塊玉髓雕琢而成,穹頂如星圖,地面如鏡面,倒映著萬千玉光。宮殿中央,一口幽深的玉池靜靜佇立,池中翻涌著乳白色的玉漿,池心,一塊巨大的玉石沉浮其間,通體漆黑,卻有九道金紋盤繞,宛如龍鱗。
“龍淵玉母……”樓望和呼吸一滯。
那玉母雖靜,卻仿佛有生命般,每一次微弱的波動,都引得整個玉宮震顫。池邊,立著九具玉棺,每一具都刻著樓家守者的名字。
“九世守者,皆葬于此。”沈清鳶輕聲道,“他們以血肉為祭,維系封印。如今你來了,封印將啟,玉母將擇主。”
樓望和緩緩走向玉池,玉脈令在手中劇烈震顫。他伸出手,指尖剛觸到玉母表面——
“嗡——”
整個玉宮猛然一震,玉母金紋驟然亮起,一道浩瀚意念涌入他腦海︰
“九世輪回,宿主歸位。你,可願承此重擔?可願以血為契,以命為誓,永守玉脈,不使石神降世?”
樓望和跪于池邊,額頭觸地︰“我,樓望和,第九世宿主,願以性命起誓——玉在人在,玉亡人亡,永守玉脈,不辱使命。”
玉母金紋緩緩流轉,竟從池中升起,化作一道玉光,沒入他眉心。
剎那間,他體內九道血脈徹底融合,玉瞳化作純粹的玉色,背後隱隱浮現出一條玉龍虛影,盤旋于頂。
“宿主,已歸位。”玉母的聲音在洞中回蕩,隨後沉寂。
玉宮恢復平靜,唯有玉漿輕輕蕩漾。
沈清鳶走到他身邊,輕輕扶起他︰“現在,你真正是玉脈之主了。”
樓望和望著她,忽然笑了︰“可我更願意記得,我是樓望和,是你沈清鳶的同行者。”
她一怔,隨即眼底泛起溫柔笑意︰“那……我們回去吧。外面的世界,還在等你。”
兩人攜手走出玉淵,身後,玉宮緩緩沉入地底,玉淵洞口悄然閉合,仿佛一切從未發生。
但樓望和知道,有些事,已經永遠改變。
他掌心的玉脈令已與血肉相融,眉心龍紋隱于皮下,隨時可召。而他的肩上,扛著九世的重量,也扛著一個時代的命運。
回到谷口,天邊已泛起魚肚白。
樓承國守在原地,見兩人平安歸來,老淚縱橫︰“你們……成功了?”
樓望和點頭,將玉脈令的異變告知父親。
樓承國沉默良久,忽然跪地,雙手捧起那柄融合後的玉尺︰“從今日起,樓家不再只是玉商,而是玉脈守者。此尺,名為‘守淵’,代代相傳,直至玉脈永寧。”
樓望和接過玉尺,鄭重道︰“父親,玉脈之事,需公之于眾。黑石盟不會罷休,我們需聯合滇西、東南亞所有正道玉商,建立‘玉盟’,共御外敵。”
“好!”樓承國大笑,“我兒已成大器!”
沈清鳶望著朝陽,輕聲道︰“接下來,該輪到我們出招了。”
遠處,一輛越野車疾馳而來,車身上印著“萬玉堂”標志。車門打開,一名青年走下,手中捧著一份請柬,神色恭敬︰
“樓少,沈小姐,萬玉堂邀您二位參加三日後‘玉魂盛典’,堂主親邀,共商玉石界新秩序。”
樓望和與沈清鳶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冷笑。
“萬玉堂……終于坐不住了麼?”
“好啊。”樓望和接過請柬,淡淡道,“那就去會會他們。也讓整個玉石界看看——”
“玉脈宿主,歸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