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寧的講道精彩,圍觀的人群頓時爆發出喝彩聲。
    有人對著張學琪喊話。
    “你這公子,怕不是當官的吧?就知道幫著當官的說話!”
    “方先生說的是實話!咱們去年交了糧,卻連種子都留不下,這禮,對咱們有什麼用?”
    嘲諷聲此起彼伏,張學琪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想爭辯,卻被眾人的聲音蓋了過去。
    他看著方寧從容的模樣,看著周圍人狂熱的眼神,若有所思。
    那些眼神里,有渴望,有認同,還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歸屬感”,而這些雜民們歸屬的源頭,竟然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軍戶後代?
    方寧等人群安靜些,才又開口說道︰“我知道,如今朝堂上的先生們,都覺得我是異類。可我走了這麼多地方,見了太多百姓的苦。他們認孔孟,是因為孔孟說過要救他們。”
    “可他們更認能讓他們吃上飯、穿上衣的道理。我講孔孟,是因為孔孟的道里,本就藏著這些道理,我講格物致知、講種莊稼,是因為這些道理能真真切切幫到他們。”
    方寧其實並沒有走很多的地方,充其量不過是從上陽郡一路走來。但他看到的那些,也都是歷史上發生過的那些,窺一斑而知全豹。
    張學琪被圍觀人群的嘲諷激得臉色漲紅,先前的幾分忌憚被強橫壓了下去。
    他上前一步,指著方寧厲聲喝道︰“你少在這里妖言惑眾!孔孟之道傳承千年,豈是你一個軍戶出身的人能妄議的?你說旁人經文歪念,倒像是只有你懂真義一般,依我看,你這是借聖賢之名,行大逆不道之實!”
    周圍的歡呼聲頓時停了,眾人齊刷刷看向方寧,有性情粗豪的文俠已經拔劍在手,只等方寧一句話,就要過來砍張學琪了。
    方寧卻沒動怒,只是緩緩從木桌上跳下來,拍了拍衣擺上的塵土,目光掃過張學琪,又望向身後上千人的隊伍,聲音比先前沉了幾分,卻字字清晰。
    “孔孟之道能傳千年,從不是因為它一成不變,而是因為它能跟著世道走。當年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讓儒家大道成了顯學,是應了漢武帝治國的需要。”
    “如今這世道,百姓缺衣少食,官員貪腐成風,孔孟的‘仁’和‘民本’,就該用來糾這些歪風邪氣,而不是被當成官員欺壓百姓的幌子。”
    “說得比唱得好听!”
    張學琪冷笑一聲,語氣里滿是陰陽怪氣。
    “你倒說說,這滿朝的歪風、天下的難題,你有什麼解決之道?難不成靠你這張嘴,就能讓百姓吃飽,讓官員清廉,讓國家富強?”
    他這話里帶著十足的不屑,料定方寧不知道在哪里學了些歪理學說,對于真正的解決方法,卻終究是無能為力。
    不只是他,就算是自己的父親,在朝堂上縱橫捭闔三十載,也沒有把這個天下治理得更加的國富民強。
    可話音剛落,方寧突然抬眼,胸膛微微挺起,聲音陡然拔高,像驚雷般炸在空地上。
    “我有四句話送給大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四句話出口,周遭瞬間死寂。連風吹過樹葉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張學琪更是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臉上的嘲諷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震驚。
    他踉蹌著後退半步,手指著方寧,嘴唇哆嗦著,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自幼飽讀詩書,听過無數聖賢名言,卻從未有一句話,像此刻這般,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這哪里是什麼空談?
    這二十二個字,字字都戳中了“聖賢大道”的根,比他平日里背的“君君臣臣”更有分量,比朝堂上那些官員的奏折更顯赤誠。
    方寧看著他失態的模樣,語氣稍稍緩和。
    “我沒有什麼解決之道,但我知道,做任何事,都得先有這顆心。為天地正心,為百姓立命,把孔孟沒說完的真義續上,為後世子孫鋪一條太平路。若連這點心都沒有,談什麼解決難題?談什麼傳承聖賢?”
    人群中突然爆發出震天的喝彩,有人振臂高呼。
    “方先生說得對!就該有這樣的心思!”
    “為百姓立命!咱們跟著方先生,沒走錯路!”
    歡呼聲浪一層高過一層,張學琪站在中間,像個孤立無援的異類。
    他看著方寧被眾人簇擁的模樣,看著那些人眼里的狂熱與信服,再想起自己方才的強橫指責,心里竟生出幾分莫名的怯意。
    張學琪望著方寧,先前的強橫與不屑早已蕩然無存,他整了整青布長衫,對著方寧深深一揖。
    “先生方才所言四句,如醍醐灌頂。只是學生愚鈍,不知這‘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落到實處,該如何踐行?還望先生指點。”
    方寧伸手扶起他,目光掃過圍觀的人群,笑著解釋。
    “咱們就從‘為天地立心’說起。這天地,不是玄虛的天道,是咱們腳下的土地,是百姓靠以活命的農時。”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人在天道面前都是草芥一般的存在,洪澇干旱,山崩地裂,蝗蟲盛行,哪一個都可以讓老百姓頃刻之間傾家蕩產。但我大漢民族向來堅韌不拔,與天斗其樂無窮。”
    “春日勸農桑,教百姓選耐旱的谷種,夏日督水利,組織鄉鄰修堤挖渠,冬日積草料、備農具,讓百姓開春不用慌。這就是‘為天地立心’,不違天時,不悖地利,讓土地能養人,讓老天肯賞飯。”
    張學琪听得認真,點頭道︰“先生所言,倒是比朝堂上‘敬天法祖’的空話實在。那‘為生民立命’呢?”
    “為生民立命,先得讓百姓有命可立。”
    方寧一遍思索一遍接著道︰“百姓最怕什麼?一怕餓肚子,二怕生病沒錢治,三怕官吏欺壓。我听聞在兗州,地主把租子提到了七成,百姓辛苦一年,連種子都留不下,來年還怎麼活?”
    “能不餓肚子?減租減息,讓老百姓還有活路,明年還能有個盼頭,對百姓好,對地主對官府也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