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靈孀見唐天南緊蹙的眉峰,心里一下子就慌了。她生怕唐天南不肯救陸瑾尤,連忙站起身走到唐天南身邊,抬手拉住他的手腕,輕輕搖晃著,聲音里帶著點撒嬌的意味︰“干爹,我知道你最疼我了。你不會把他趕走,讓我難過的,對不對?”她的眼神里滿是懇求,像只可憐巴巴的小獸。
唐天南垂眸看著腕上那只縴細的手,指節分明的手不自覺地松了松。他這輩子在江湖中摸爬滾打,一手建立起巢漫閣,從無到有,從弱到強,靠的就是殺伐果斷,可唯獨在柴靈孀面前,所有的硬氣都會化作繞指柔。
一邊是他經營了幾十年的巢漫閣,那是他半生心血,是手下數百人的安身立命之所;一邊是他從死亡邊緣帶回來的女兒,是他看著從扎麻花辮長到亭亭玉立的寶貝,從小到大,從未讓她受過半分委屈。
沉默在房間里蔓延,空氣仿佛都變得沉重起來。最終,唐天南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掙扎已被無奈取代,他朝著柴靈孀緩緩點了點頭︰“罷了罷了,就算巢漫閣真的亡了,干爹也認了,誰讓我上輩子欠了你似的,這輩子總得把這份債還清楚。”
柴靈孀一听這話,臉上瞬間綻開笑容。她激動地踮起腳尖,在唐天南的臉頰上輕輕啄了一下,聲音里滿是歡喜︰“干爹你真好!我就知道你最愛我了!”
唐天南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逗得一樂,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假裝板起臉訓斥︰“都是大姑娘了,以後可不能再這麼親干爹了,傳出去讓人笑話,多沒相貌,知不知道?”
柴靈孀卻沒應聲,只是俏皮地吐了吐舌頭,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她轉身看向床上昏迷的陸瑾尤,心里那塊沉甸甸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就在這時,房門被輕輕推開,安逸洲端著一碗溫熱的藥走了進來。青瓷碗沿冒著淡淡的白氣,藥香在房間里彌漫開來。
他腳步又快又穩,徑直朝著陸瑾尤走近,小心翼翼地坐到床邊,剛想抬手扶陸瑾尤起來喝藥,手卻突然頓在了半空中——這男人毫無意識,怎麼才能讓他喝下這碗藥呢?
柴靈孀見狀,立刻明白了安逸洲的顧慮。她快步走過去,伸手從他手中接過藥,輕聲說︰“我有辦法,讓我來。”
安逸洲仰頭看向她,眼神里帶著幾分遲疑,可看著柴靈孀堅定的目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從床邊站起身,退到了一旁。
柴靈孀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將陸瑾尤扶了起來,讓他靠在自己的懷里,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呵護一件稀世珍寶。
她先舀了一勺藥,湊到嘴邊抿了一口,感受著溫度剛好,便毫不猶豫地對準陸瑾尤的嘴唇貼了上去,將口中的藥緩緩送進他的嘴里。
安逸洲站在一旁看著,見陸瑾尤的喉嚨微微滾動,將藥汁咽了下去,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雖然這方法有些不妥,但眼下確實是讓陸瑾尤喝藥的唯一辦法。
柴靈孀就這麼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動作,青瓷碗里的藥漸漸見了底,一滴不剩地全送進了陸瑾尤的肚子里。可下一秒,陸瑾尤突然“噗”的一聲,一口黑血吐在了地上,那黑色的血跡在淺色的地毯上格外刺眼。
柴靈孀嚇得手猛地一僵,手中的空碗“砰”的一聲掉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濺得到處都是。她嗖的一下站起身,眼眶瞬間泛紅,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地看向安逸洲︰“安伯伯,這怎麼回事啊?喝了藥怎麼還吐黑血了,是不是藥效出了問題?”
安逸洲見她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立馬走到柴靈孀面前,抬起雙手搭在柴靈孀兩側肩膀上,語氣溫和的解釋道:“小靈兒,不要太焦慮,他現在吐的是黑血,說明藥物已經開始起作用,正在清理他體內的毒素,吐出來就好了。”
柴靈孀一听這話,泛紅的眼眶瞬間就消了大半。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長舒了一口氣,聲音里還帶著幾分後怕︰“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呢。”說完,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陸瑾尤身上,眼底滿是心疼。
安逸洲站在一旁,看著柴靈孀的眼神,心底突然泛起一絲黯然。一開始,他還以為柴靈孀只是天性善良單純,見不得有人受苦,才執意要救這個男人。可直到此刻,他才發現事情似乎並非如此——那眼神里的擔憂與在意,早已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很少有人知道,安逸塵其實是唐天南的救命恩人。多年前,唐天南在一次江湖爭斗中身受重傷,是安逸洲路過,用精湛的醫術救了他一命。
後來兩人一來二去,便成了忘年之交。安逸洲只比柴靈孀大八歲,可因為他是唐天南的朋友,柴靈孀從十歲那年開始,就一直叫他“安伯伯”。
這些年,安逸洲是看著柴靈孀長大的。他看著她從一個調皮搗蛋的小丫頭,長成如今這副明艷動人的模樣;看著她拿起劍時的颯爽,也看著她偶爾流露的脆弱。
不知不覺間,他的心就被這個看似殺人如麻、實則內心柔軟的女殺手佔滿了。可礙于“長輩”的身份,他始終不敢將這份心意說出口,只能以“安伯伯”的名義,默默守護在她身邊。
如今,那個他放在心尖上的“小靈兒”,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心里也有了喜歡的人。按道理說,他應該為她感到高興,應該祝福她,可為什麼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就在安逸塵陷入沉思時,床上的陸瑾尤突然又開始不斷吐出黑血,這一次的出血量比剛才還要多。
柴靈孀瞬間亂了陣腳,原本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情緒再次崩潰,她無助地站在原地,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哭著喊道︰“安伯伯,你快看看他!他怎麼吐這麼多血,是不是快不行了?”
安逸洲被柴靈孀帶著哭腔的聲音拉回了現實。此刻,他早已顧不上陸瑾尤是不是自己的“情敵”,作為一名醫者,救死扶傷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立刻快步走到床邊,伸手搭上陸瑾尤的脈搏,指尖傳來的跳動雖然微弱,卻比剛才平穩了許多。他又仔細檢查了陸瑾尤的瞳孔和面色,原本急切的臉上漸漸露出了喜色。
他轉頭看向還在哭的柴靈孀,笑著說道︰“小靈兒,別哭了,他體內的毒已經清得差不多了,現在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估計過幾個小時就能醒過來了。”
柴靈孀一听這話,眼淚瞬間就止住了。她了解安逸塵的為人,知道他從不說謊,懸著的心徹底放了下來,聲音還有些哽咽︰“那我就放心了,剛才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她說著,抬手擦了擦眼角殘留的淚水,嘴角卻不自覺地向上揚起。
唐天南走到柴靈孀身邊,看著她這副又哭又笑的模樣,忍不住抬手勾了勾她的鼻尖,調侃道︰“你啊,平日在閣里處理事務,從來都是臨危不亂,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怎麼一到這小子這里,就這麼沉不住氣?不過是吐了幾口血,就哭的跟個淚人似的。”
柴靈孀的臉頰瞬間紅了起來,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干爹,你又逗我了。我不是說了嘛,我不喜歡他的,就是覺得他平日里挺照顧我的,看到他這樣,我才會緊張的。”
唐天南看著她這副欲蓋彌彰的樣子,心里跟明鏡似的,卻也沒有戳破她的小謊言,只是笑著應道︰“好好好,是干爹不對,不該逗你。”
他們倆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全飄進了安逸洲的耳朵里,他臉上努力維持著平靜的笑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沉重,像是壓了一塊千斤重的石頭。
他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對唐天南說︰“老唐,既然他已經沒什麼大礙了,那我先下去備好接下來兩天的藥,他這毒雖然清了大半,但還需要後續調理,不能大意。”
說完,他不等唐天南回復,便轉身快步朝著房間門外走去,腳步急促得像是在逃離什麼,生怕多耽擱一秒,心底的失落與難過就會從臉上流露出來。
柴靈孀看著安逸洲匆匆離去的背影,眼底掠過一絲黯然。她怎麼會沒注意到安逸塵臉上的不對勁?
其實,在很久之前,她曾喜歡過這個溫文爾雅的“安伯伯”。還記得在她十五歲那年,她鼓足了勇氣,半開玩笑地對安逸洲說︰“安伯伯,等我以後成年了,就不叫你安伯伯,我叫你安逸洲,你到時候娶我好不好?”
那時候,她的心跳得飛快,緊張地等待著他的回答,可安逸洲只是摸了摸她的頭,語氣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距離感︰“小靈兒,別鬧。我是你的安伯伯,永遠都會是你的安伯伯。”
就是那句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她心里所有的期待。從那以後,她便將那份心意深深埋在了心底,再也沒有提起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