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啊!”讀到一半,趙禮星忍不住低聲贊嘆了一句。
他不是李建那種鄉鎮干部,是在市發改委這種核心部門歷練過的,眼光和格局,遠非一個鄉鎮干部可比。
他一眼就看出了這份報告的真正價值所在!
這哪里是一份簡單的工程報告?
這分明是一篇站位高遠、思想深刻、極具操作性的高質量策論!
作者完全跳出了修渠這件事本身,而是將其作為了一個切入點,系統地探討了如何在新時期,通過項目合作來化解基層矛盾、整合社會資源、重塑治理結構。
特別是報告中提出的“以項目黨支部為引領,打破行政村壁壘,構建區域化黨建新格局”的思路,以及“引入第三方監理,建立全過程績效評估體系,確保財政資金使用效率”的建議,簡直是說到了趙禮星的心坎里!
這些,正是他一直想在安南縣推動,卻苦于沒有抓手和理論支撐的改革方向!
“這絕不可能是一個鄉鎮干部的水平!”趙禮星心中立刻做出了判斷。
這份報告的作者,其政策理論水平、文字駕馭能力、宏觀思維格局,至少是省委政策研究室的水平!
難道是省里哪位筆桿子下來調研,幫他們寫的?
趙禮星心中激動起來,如果能把這位高人找出來,聘為縣政府顧問,那自己未來在安南縣的工作,豈不是如虎添翼?
他強壓住內心興奮,繼續往下看,看得越仔細,越是心驚。
報告邏輯鏈條之完整,對策建議之精準,仿佛作者已經預見到了項目執行中可能遇到的所有問題,並提前給出了解決方案。
然而,就在他拍案叫絕之際,卻突然發現了一個刺眼的問題。
在“項目效益分析”這一章節,報告文字論述是“通過防滲渠改造,預計可節約水資源30%以上,新增有效灌溉面積超過一千畝,年增產糧食可達五十萬斤,直接經濟效益顯著”。
這段文字寫得鏗鏘有力,令人振奮。
可是,後面附上的數據測算表格里,填寫的總投資是八十萬,而根據填寫的糧食增產數據和當前市場糧價,計算出來的年經濟效益,卻只有區區五萬元。
八十萬的投資,一年才五萬的回報?
投資回報率低得嚇人!
這與前面文字部分描述的“直接經濟效益顯著”,形成了巨大矛盾!
趙禮星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
以這篇報告作者表現出的嚴謹和專業,絕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級的數據錯誤。
這就像一位數學大師,寫出了一篇驚艷論文,卻在最後結論里,把一加一算成了三。
太不合常理了!
問題出在哪里?
趙禮星目光如同鷹隼一般,在報告上反復逡巡。
他拿起筆,開始親自驗算。
趙禮星調出了縣水利局內部資料,找到了關于土渠滲漏率和水泥渠節水率的行業標準數據,又根據報告里兩個村的耕地面積,重新計算了一遍。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
按照陳家村和張家灣的總耕地面積,以及30%的節水率來計算,新增有效灌溉面積,根本不是一千畝,而是接近兩千畝!
相應的,年增產糧食也不是五十萬斤,而是一百萬斤以上!
這樣算下來,年經濟效益至少在十萬元以上!
“數據錯了,是鎮上報上來的基礎數據錯了!”趙禮星一拍桌子,恍然大悟。
這份報告的框架、邏輯、思想,是完美的,是天才的。
但是,填充進去的那些數據,卻是粗糙的,錯誤的,甚至是想當然的!
正是這些錯誤數據,導致了整個報告出現了致命邏輯硬傷。
想通了這一點,趙禮星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對那位神秘作者,愈發地敬佩起來。
這說明什麼?
說明作者在寫這份報告時,手里根本沒有任何準確數據,他完全是憑借著自己強大的專業知識和邏輯推演能力,憑空搭建起了這座宏偉的大廈!
而清河鎮那幫干部,就像一群蹩腳裝修工,拿著最好的圖紙,卻用錯了磚瓦,差點把一棟宮殿,搞成了危房!
“一群蠢貨!”趙禮星忍不住罵了一句,但臉上卻帶著笑意。
他立刻拿起電話,撥通了李建手機。
電話那頭的李建,正在辦公室里焦急地等待著消息,看到是縣長號碼,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掉在地上。
“趙……趙縣長,您好!”李建聲音都有些發顫。
“李建,你報上來的那份報告,我看了。”趙禮星語氣听不出喜怒。
“那……那您覺得怎麼樣?”李建小心翼翼地問道。
“報告寫得很好,非常有水平。”趙禮星先是肯定了一句,讓李建的心放下一半,隨即話鋒一轉,變得嚴厲起來,“但是,里面的數據,是怎麼回事?一塌糊涂!張冠李戴!八十萬的投資,五萬的回報,你拿這種東西來糊弄我?你這個鎮長是怎麼當的!”
李建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他哪里知道什麼數據對不對,當時只覺得陳捷報告寫得好,讓手下人隨便填了個數就報上去了。
“縣長,我……我檢討,是我們工作不扎實,審核不嚴格……”李建結結巴巴地解釋。
“我問你,這份報告,到底是誰寫的?”趙禮星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李建心中一驚,只好實話實說︰
“報告縣長,這……這不是我們鎮上寫的,是……是我們村一個在京城讀大學的學生娃,叫陳捷,回家過年,幫忙寫的……”
“陳捷?燕京大學的那個高考狀元?”趙禮星記憶力很好,想起了這個名字。
“對對對,就是他!”李建連忙說道,“報告是他寫的框架,里面的數據,是我們……是我們填的……”
“果然如此!”趙禮星心中了然,對著電話那頭,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李建,你現在,立刻,馬上去陳家村,把這個陳捷同學,給我請到縣政府來,就說,我說的,我要當面跟他請教一些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