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清音感受到眾人的注視,並未立刻言語,而是緩步走回書案前,伸出縴長食指,蘸了少許杯中涼茶,在光潔的紅木案面上劃出了三個清晰的圓圈,分別標注上“生鐵佛”、“陸謙”、“飛天蜈蚣”。
“諸位哥哥,”她抬起眼簾,聲音清越,打破了沉寂,“高衙內與陸謙並非蠢人,他們既然設下這三陣賭輸贏之局,必然算準了我們可能的應對。武都頭對陸謙,魯大師對生鐵佛,金猴子頭領對飛天蜈蚣——這看似是最合理的排兵布陣,也正中了他們的下懷。”
武松眉頭緊鎖︰“小姐此言何意?難道此陣不妥?”
“非但不妥,而且極其危險,勝算渺茫。此時她對眾人的武藝水平和對方的各自實力有了整體的了解。”甦清音語氣篤定,指尖重點在代表“生鐵佛”的圓圈上,“魯大師勇力絕倫,但與生鐵佛的混元金剛體硬撼,乃是鈍器對重鎧,即便能勝,也必是慘勝,消耗巨大,甚至可能兩敗俱傷。此一陣,變數最大,勝負在五五之數。”
她的指尖又移到“飛天蜈蚣”上︰“金猴子頭領輕功卓絕,機變百出,但對上以輕功暗器稱雄、手段詭詐莫測的飛天蜈蚣,如同獵豹對上了毒蛇。飛天蜈蚣江湖經驗老辣,金猴子頭領年輕,稍有不慎,便可能中了暗算,凶多吉少。此一陣,我方必敗。”
最後,她點在“陸謙”上︰“唯有武都頭對陸謙這一陣,我方勝算最高,幾乎可定為必勝之局。”
魯智深听得煩躁,蒲扇般的大手一拍大腿︰“照你這般說,俺們豈不是輸定了?那還打個鳥!”
“大師稍安勿躁。”甦清音目光沉靜,掃過眾人,“正因如此,我們絕不能按照對方預設的棋路來走。他們料定我們會如此排陣,我們便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她的話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手指在三個圓圈上快速移動,重新排列。
“我的建議是——調整出戰順序與人選。”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地道,“第一陣,由武都頭對戰飛天蜈蚣,此陣力爭拿下,最差能打個平手”
眾人點頭,這是共識。
“第二陣,”甦清音的目光轉向魯智深,“由魯大師,出戰陸謙!應該也有八成把握。”
這一點眾人也無異議,兩人已經交過手,魯提轄勝陸謙應該沒有問題。。
“而第三陣……”甦清音的聲音微微提高,目光最終落在了一直沉默旁听的金海身上,“由金東家,親自出戰生鐵佛!”
“什麼?!”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書房內仿佛炸開了一道無聲的驚雷!
武松霍然起身,虎目中滿是難以置信︰“不可!絕對不可!大哥他……雖有些際遇,身形相貌大變,力氣也異于常人,但終究……終究未曾系統習武,更無對陣此等頂尖江湖高手的經驗!那崔道成是何等凶殘詭詐,讓他去對陣,豈不是……豈不是送死?!”他性情剛直,雖敬重甦清音,但涉及兄長安危,言辭間已帶了急切。
魯智深也連連搖頭,聲若洪鐘︰“使不得!萬萬使不得!甦小姐,你有所不知,金大哥此前不過是對付些西門慶之流的潑皮,仗著招式奇特僥幸勝之。那崔道成乃是積年老魔,殺人不眨眼,一身功夫都在霸道之上!金大哥如何去得?灑家寧可與那生鐵佛拼個死活,也絕不能讓大哥涉此奇險!”
金猴子也急道︰“甦小姐,還是讓我去吧!我硬功雖然不如那凶僧,但至少我身手還算敏捷,總能周旋一二!讓武大哥去,太冒險了!”
就連金海本人,也被這提議驚得心頭狂跳,臉色微變。他自知自家事,雖然脫胎換骨,力大無窮,反應速度也遠超常人,但正如武松所言,他缺乏真正的生死搏殺經驗和精妙的武學招式。對上生鐵佛這等成名已久的凶人,他實在沒有半分把握。那日在酒樓對付西門慶等人,更多是仗著出其不意和招式奇特,與真正的江湖頂尖高手對決,完全是兩個概念。
“甦小姐……”金海喉嚨有些發干,“這……是否太過行險?在下恐怕力有未逮,誤了大事……”
面對眾人的激烈反對與質疑,甦清音神色不變,仿佛早已預料到他們的反應。她輕輕將案幾上代表“金海”的虛影,推到了“生鐵佛”的對面,聲音平穩而清晰︰“諸位,請稍安勿躁。我此舉,並非讓金東家去送死,而是行——田忌賽馬之策!”
“田忌賽馬?”武松、魯智深等人皆是一怔。他們都是江湖豪杰,對這等兵法策略雖偶有听聞,卻並不精通。
甦清音耐心解釋道︰“古時賽馬,分上、中、下三等。田忌采納孫臏之計,以下駟對彼上駟,以上駟對彼中駟,以中駟對彼下駟,最終三局兩勝。我們如今局面,亦是如此。”
她指向案面︰“在對方眼中,乃至在常規判斷中,武東家或許是我們陣中的‘下駟’,生鐵佛是其‘上駟’。若按常理,以‘下駟’對‘上駟’,必輸無疑。”
“但,我們為何一定要按常理出牌?”甦清音眼眸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我們將武東家這匹‘下駟’,去對陣生鐵佛這匹‘上駟’,並非求勝,而是為了‘棄’掉這一場!這是一種戰略上的舍棄!”
“舍棄?”魯智深瞪大眼楮,“那豈不是白白輸掉一陣?”
“非也。”甦清音搖頭,指尖劃過另外兩陣,“我們‘舍棄’這最弱對最強的一場,目的是為了確保另外兩場的勝利!魯大師對陸謙,是‘中駟’對‘下駟’,取勝應該問題不大。而武都頭對飛天蜈蚣實力均衡,,是‘上駟’對‘中駟’,也有六成把握!如此,我們至少能確保三戰中獲得兩場勝利,而金東家對陣生鐵佛,只要……能支撐足夠久的時間,即使我們認輸,也能總體上贏得這次對戰。”
金海听著甦清音抽絲剝繭般的分析,心中的慌亂與疑慮竟漸漸平息下去,一股前所未有的冷靜與斗志被點燃。他回想起那日對付西門慶等人時,身體本能般的反應與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是啊,我為何一定要獲勝,只有保證不被當場打死就好,回來還有玉牌幫我療傷呢!
想到這里,金海堅定的語氣說︰“好,就由我來對那凶僧!”
甦清音又看向武松和魯智深︰“武都頭,魯大師,此策的關鍵在于,魯大師頭陣必須拿下陸謙,打出氣勢!武都頭則需在與飛天蜈蚣的對決中,盡可能拖延,消耗其體力,甚至逼出其功法的破綻!並爭取獲勝。只要你們兩場能夠勝利,那麼武東家這邊,壓力便會大減,甚至可能創造出意想不到的戰機!”
她最後道︰“至于為何不讓金頭領上場,因為——金猴子頭領另有重任!”
眾人的目光立刻投向金猴子。
甦清音眼神銳利︰“高衙內、陸謙狡詐多端,他們絕不會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三陣賭輸贏上!我料定,他們必定還有後手!或許會在十里坡周圍埋下伏兵,或許會趁我們注意力都在擂台時,對武府,或者對二龍山采取其他行動!金猴子頭領機警敏捷,熟悉地形,我需要你帶領一部分精干兄弟,不在明處現身,而是潛伏在暗處,嚴密監視十字坡周圍一切動靜,偵查可能存在的伏兵,並作為一支奇兵,隨時應對突發狀況!這關系到我們所有人的退路和整個大局的安危,任務之重,尤甚擂台!”
金猴子聞言,眼中精光一閃,立刻抱拳,肅然道︰“甦小姐放心!金猴子必不辱命!定叫那些魑魅魍魎無所遁形!”
听完甦清音這環環相扣、深謀遠慮的剖析,書房內陷入了一片沉默。武松和魯智深臉上的反對與焦慮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與一絲難以掩飾的震撼。
他們不得不承認,甦清音的眼光,遠超他們的江湖廝殺經驗。她不僅看到了擂台上的勝負,更看到了擂台下的陰謀與全局的安危。這“田忌賽馬”之策,看似行險,實則是在極度不利的局面下,所能做出的最優選擇!將不確定的勝局,通過策略調整為更有把握的勝勢,並且預留了應對後手的奇兵!
武松深吸一口氣,看向金海,目光復雜,既有擔憂,也有重新燃起的希望︰“大哥……你……真有把握在那凶僧手下周旋?”
金海此刻心潮澎湃,他迎著弟弟的目光,又看了看充滿信任望著他的甦清音,一股豪氣自胸中升起。他用力點了點頭,聲音沉穩而堅定︰“二郎,大師,諸位兄弟!清音小姐算無遺策,此乃目前唯一可行之法!愚兄雖不才,也當挺身而出!我便依清音小姐之計,盡量與他周旋一番!”
見金海本人已有決斷,且甦清音的安排確實思慮周詳,武松與魯智深對視一眼,終于不再反對。
魯智深重重一拍金海肩膀,朗聲道︰“好!大哥既有此膽魄,灑家便陪你賭這一把!你放心,灑家定會盡快料理了那陸謙!”
武松也沉聲道︰“大哥放心,妖道那廝,我必速勝!”
戰略既定,書房內的氣氛陡然從之前的凝重壓抑,變得充滿了昂揚的斗志與緊張的備戰氣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