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小醫娘

1 害命野狐驛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松雪酥 本章︰1 害命野狐驛

    深秋,扁都口,朔風如刀。

    風穿過峽谷時,帶起哨子似的尖響,裹挾無數枯蓬沙礫,嗚咽著掠過無垠戈壁,直撲向綿延的祁連山盡頭那幾間孤零零的驛舍。

    扁都口是大唐河西四郡北拒吐蕃、西阻突厥的喉襟之地。數年前,甘州都護府奉敕于官道新置西城、山丹兩所大驛,戍卒也盡數調撥而去,這地處山谷之中風沙漫漫、荒無人煙的舊驛便日漸荒頹了。

    驛舍的夯土牆已剝落斑駁,門扉傾仄欲頹,紙窗千瘡百孔,夜風灌入,鬼哭一般,實在听得滲人。

    此地名為野狐驛,現僅剩一個耳背瘸腿的老驛丞還在此苦守。

    老驛丞也算與這野狐驛相伴過了半輩子,如今他老了,折騰不動了,其他驛卒爭先投奔新驛,唯獨他留了下來。

    三更已過,老驛卒提著被蟲蛀得如篩子的竹骨燈籠,正慢騰騰地巡視著。

    昏黃的光暈隨著他一瘸一拐的步子,在空寂破敗的驛舍之間晃動。

    老驛丞走得很慢,困得直打哈欠。

    平日里野狐驛無人投宿,他早歇下了,但今日卻有些古怪。

    入暮時分,竟有一隊押解刑徒的公差,驅趕著百余名長安流犯前來落腳。

    他們沒有去僅相隔二十里的西城驛,也沒有前往驛馬糧秣充足的山丹驛,反倒選了這破敗荒廢的野狐驛停留。

    真是奇怪。

    不過老驛丞驗看過他們層層遞解的過所文書,押印分明,並無不妥。

    那領頭的解差又是個熟面孔,名叫張五,以前山丹、西城兩所新驛還未建成之前,這張五便常押解犯人途徑野狐驛,老驛丞雖老眼昏花,但也還認得此人。

    又听那張五說他們只歇一夜,待明日駐守于祁連山北的甘州都護府士卒前來交割,便可交差返程。

    便也放下了心頭的疑慮。

    老驛丞佝僂著背,蹣跚地走到了驛舍最角落那間堆滿雜物的土屋門外,眯著眼,借著燈籠光往里頭打量。

    他如老樹根般枯瘦的身影也被投到窗子對面的牆上,在燈燭的搖曳中,忽長忽短,好似一幅活過來的皮影。

    屋內雜物堆疊,滿是蛛網與塵埃,他略掃了掃,依舊沒察覺有何不妥,便繼續邁著緩慢跛行的步履,哈欠連天地提燈離去了。

    人影從牆面剝下,隨著那團昏黯濃黃的光,一同沿著窗寸寸褪去,和著那拖沓、疲憊的腳步聲,終于在呼嘯的風聲中遠去了。

    土屋內,就在窗沿下頭,三個身著皂衣的漢子正緊扒牆根躲藏著。

    其中的兩人實在沒忍住,等那團燈籠光從頭頂消失後,立刻嚇得跌坐在地,只顧著喘息抹汗。

    良久,夜里那輪淒涼的冷月漸漸東移,慘白的光從破窗漏了進來,不僅照亮了他們緊繃鐵青的臉,也照亮了地上那具橫陳的女尸。

    那女尸額頭腫脹淤紫,面皮青白,目眥盡裂,還有數道血痕自七竅蜿蜒而下。

    “真斷…斷氣了……”

    其中一個身量胖些的嗓音發顫,老驛卒來之前,他被趕過去伸手探了探那女尸的鼻息,還被那七竅流血的猙獰死狀駭得魂飛魄散,腳下一軟,險些尿出來。

    “頭兒…她她…口鼻…全是血,如今怎…怎生是好……”另個瘦高的膽量稍強些,但也緊貼著牆,聲音結巴顫抖。

    “聒噪!兩個沒卵子的慫包!流放路上死個把人,值當這般鳥樣?”第三人聲音粗啞陰冷,個頭極矮,一張臉在月光下發白,但卻比另外二人鎮定得多了。

    此人正是專司押解流犯的解頭張五。

    今日,他押解而來投宿野狐驛這一行百余流犯,共計七家,皆曾是長安官宦士族子弟。

    這些囚人自長安啟程,沿官道西行,經雍州、岐州、隴州、秦州、渭州、蘭州、涼州……終至甘州,跋涉千余里,風霜摧磨,是真正的“長流”重刑。

    也因途程遙遠,押送囚人的解差須得沿官道遞解,每至州界便交割文書、更替人手。

    到了涼州地界,便由張五領二十余名解差接辦。

    之後,一行人自涼州西行,穿河西走廊、經山丹,再越祁連山、扁都口入甘州境內,這段數百里的險途,便專由他們押送。

    張五是個有些精明之人,他接手時便已查看過長安一路遞來的點驗刑徒文書,發現從長安啟程時,名錄上登記了兩百余口人,但交割到他手中卻僅剩百人不到。

    沿途病歿、凍餒、墜崖、溺亡、自戕者不知凡幾,不僅死傷過半,也沒有接到暗信,這恰恰說明,這隊流犯里,並無大人物關照。

    正好,可以為所欲為。

    他可不是愣頭青了,張五年逾五十,押解犯人也有六七年了,死人他見得多了,所以,哪怕眼前擺著一具七竅流血的女尸,也不足以叫他亂了方寸。

    當然,如這般,因他的色心,逼害過的犯官婦人也有不少。

    但此前大多都是他強行得逞後,這些女人才哭哭啼啼地尋死,今日他卻算栽了跟頭。

    張五抬手抹了抹嘴角的刺痛,下腹此時也正不斷傳來悶痛,心中不禁煩躁又憤怒。

    真是陰溝里翻了船。

    十日之前,他一接手這隊流人,便盯上了那個蓬頭垢面猶難掩殊色的樂家小娘子。

    名冊里錄著,此女剛過及笄之年,尚未婚嫁,乃太醫署醫正樂懷良之女。

    永徽六年冬,王皇後被廢為庶人,王家滿門也以謀行厭勝之罪被抄家棄市,就連曾侍奉皇後的宮女、宦官都被杖斃于冷宮。

    這樂懷良也是個倒霉蛋,廢後無子失寵,他因早年常奉命為廢後調理身體,也被劃入“王黨”。王家倒台後,他很快被彈劾“診脈失準,用藥遷延,致聖人風疾加重”,竟被以唐律中最嚴酷的十惡之罪連坐全家。

    後來,因其門生故吏冒死上書求情,大理寺才改判︰除樂家三歲幼子與八十歲老母免罪,其妻妾女眷沒入掖庭為奴,男丁則被分散流放至邊關各軍鎮,充為苦役。

    這樂小娘子原本應隨母親姊妹一同入掖庭舂米洗衣,卻在獄中寫了血書求隨父流放。

    這泣淚如訴的血書輾轉傳入宮中,聖人見其辭意懇切,又聞長安百姓皆嘆其孝行,便破格下旨︰準樂家小娘子隨父流徙張掖,以全其孝,亦示皇恩。

    張五听說這事兒便嗤之以鼻,這些官家娘子,還以為流放是踏青游春麼?如她這等顏色,豈能清清白白、活著走到甘州?

    或許行到雍州、隴州這等大邑時,那些解差還有些收斂,且這些犯官身上也還藏有些金銀細軟,尚可行賄求個平安,但等行至涼州,身上早已被榨得涓滴不剩。

    沒有油水,自然往身子上打量。

    而且,這些流犯雖然沒有上頭發話善待,但沿途若有親族好友的,也會有不少人特特趕到官道旁塞錢關照,但這樂家的小娘子許是家族人丁單薄,邊關無人,並無人照會張五。

    張五也暗暗瞧了幾日,確信這樂小娘子身上連根銀簪子都沒有了,一身粗麻襦裙,沾滿沙塵,連花錢跟差役換幾個麥餅都無法,原本豐潤柔美的身子瘦得如葦草,頗有楚楚之態。

    大唐以豐腴為美,張五卻不同,他個子矮小,時常被人嘲笑“張寸釘”,很是偏愛那等柔弱風姿,這樂小娘子如今瘦骨伶仃,其余差役皆嫌棄其髒臭丑陋,反倒被他視作囊中之物,就等著到這野狐驛好親香親香。

    加上她那老父,前些日行至姑臧縣南的馬城河渡口時,竟不慎翻船淹死了!

    豈非天助他也?

    這些同行的流犯里,雖還有這樂小娘子的親叔父在,張五卻渾不在意。

    她那叔父懦弱如犬,一路見佷女被言語狎弄、動手輕薄,屁也不敢放一個,反倒還不要臉面地搶奪張五高興時隨手丟給樂小娘子的糜餅充饑。

    更是個沒卵子的爛慫。

    這不,眼看明日一早便要至西城驛交割,張五便故意鞭笞驅趕流犯,強令這些罪臣日行七十里,提前一日趕至野狐驛,便是要爭這一夜的空隙,成就好事。

    其余流犯與差役此時早已累得形同死狗,這里的老驛丞更不足慮……何況,野狐驛周遭二十里杳無人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正是張五精心挑選的“好去處”。

    但沒想到,這一路任他摸手掐臉都逆來順受的小娘子,被他強拽入這土屋後,竟如雌虎般又踢又打,張五剛探手扯她衣襟,此女竟敢反手一記耳光劈面摑來,呵道︰

    “兀那田舍漢!爾敢污我清白!”

    張五愕然間,腿部中間又遭她膝撞數下,痛得不由蜷身悶哼。

    他使喚來幫忙的兩個下役趕忙撲來摁她,竟也被她亂蹬亂打踹翻在地!

    “賤婢作死!”張五忍過痛意,惱羞成怒撲來,捂住她口鼻,揪住她發髻便往牆上撞!

    樂小娘子被撞得頭破血流,卻還猛地抬頭啐他一臉血沫,昂首揚聲道︰

    “我樂氏一族,自春秋衛國始封,昔日樂羊子伐中山而封靈壽,樂毅相燕以弱擊強,樂進隨魏武公南征北討!至貞觀年間,祖父諱仲明公掌太醫院事,為太宗皇帝診脈問疾,御賜‘醫聖手’金匾懸于府門!累朝以來,文能拜相,武能封侯,醫能侍御,青史昭昭,日月可鑒!爾等犬豕豺狗之輩,也敢輕辱我樂家貴女?”

    張五根本沒听懂她嘰里咕嚕在說些什麼,怒喝一聲就要再行不軌,她卻不知何時已咬毒自盡,頃刻間七竅溢血而亡。

    爭斗中,張五臉上被扇得腫了起來,還有好幾道血痕,襠部更疼得猶如蛋碎開裂一般。

    回想方才的狼狽,他陰鷙地掃過地上那張被污血覆蓋、死不瞑目的可怖尸身,終究不解氣,又恨恨地呸了一口。

    死得這般腌模樣,倒盡了他的胃口。

    算他倒霉,且先處置這尸首要緊。

    他目光轉而看向兩個不成器的下役,惡聲道,“嚎什麼喪,這賤婢自尋死路,吞了暗藏的毒藥,干爺們鳥事?老子連她根毛都沒踫著,她就死了!趙庚,尋塊破布,把她臉上的血擦了;劉甲,你去尋張破草席來,裹緊點,趁這黑天風緊,速速抬出去處置了!”

    說完,他鏘地拔出半截短刀,陰森逼視二人,“都把嘴閉嚴實了,誰敢漏半個字,我剝了他的皮。”

    趙庚劉甲唯唯諾諾。

    片刻後,木門“吱嘎”一響,被人小心翼翼地拉開一道縫隙。

    四下很安靜,除了無休無止的北風刮過與天上那片淒涼沉默的月光,便唯有粗布摩擦的與沉重拖拽的悶響,在深夜里回蕩。

    三個鬼祟的身影抬著一卷用破舊葦席草草裹纏的長條物件,倉皇穿過驛舍後頭那空曠無人的場院,朝與後門相連的廄院而去。

    草席尾端的縫隙里,無力地垂下一綹沾滿塵泥與暗紅血痂的枯澀亂發,隨著那三人越來越快的步子而晃動。

    趙庚劉甲一人抬頭一人抬腳,兩人不比張五,是頭一回謀害人命,心中緊張,只顧埋頭疾走,故而不曾察覺,這具被草席遮蔽的女尸,依舊圓睜著血目,但那渙散的瞳仁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幽光,忽而一閃。

    仿佛這雙眼,又活過來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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