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聞言,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瞬間冷靜了幾分。
他光顧著著急,卻忽略了自身安危這最基本的問題。
“老師所言極是!是學生考慮不周!”
“那……我們該如何準備?”
葉凡深吸一口氣,開始條理清晰地列出所需事項,語速快而清晰︰
“第一,防護!”
“立刻命尚衣監或工部,緊急趕制一批特殊的‘隔離服’!”
他拿起紙筆,快速勾勒出簡易隔離服的樣式!
“需用厚實、致密的粗麻布或油布制作,要求能將人從頭到腳包裹嚴實,最好帶有兜帽,面部開小窗,瓖嵌透明度高的琉璃或雲母片以視物!”
“同時,制作大量手套,需能包裹手腕,最好也是皮質或厚布多層縫制!”
“所有接縫處需盡可能密封!!”
他一邊畫一邊解釋︰“進入疫區,接觸病人或可能被污染的物品時,必須穿戴此物!”
“離開時,需在指定區域用石灰水或烈酒噴灑消毒後,方可脫下!”
“這是保命的第一步!”
朱標看著那前所未見的服裝草圖,雖然覺得古怪,但深知葉凡從不無的放矢,立刻點頭。
“學生記下了!還有呢?”
“第二,尸體與污染物處理!”
葉凡神色凝重!
“天花死者,其衣物、被褥乃至居所,皆帶劇毒!必須嚴格處理!”
“所有死者遺體,需由穿戴好防護的人員,用厚布包裹,深埋于遠離水源和人群之地,坑底需鋪撒大量生石灰!”
“死者生前所用衣物被褥,一律集中焚燒,絕不可留存或挪作他用!”
“其居所需用石灰水反復潑灑,密閉一段時間!”
“第三,藥材與管控!”
葉凡繼續道︰“治療天花或許暫無特效藥,但緩解癥狀,防止並發癥的藥材必不可少!”
“需太醫院列出清單,大量采購儲備!”
“除此之外,還需在疫區外圍設立多個隔離觀察點,對疑似患者和接觸者進行觀察!”
“組織人手,保障疫區未被感染百姓的基本飲食,避免因恐慌和饑餓引發暴亂!”
“所有參與防疫的官吏、兵士、醫者,需給予雙倍乃至數倍的餉銀補貼,並明確告知風險,自願前往……”
他將能想到的,這個時代可能實現的防疫措施,盡可能詳細地告知朱標。
朱標听得極其認真!
將葉凡的每一句話都牢牢刻在腦子里!
他原本只覺得找到牛痘方法就行。
此刻才真正意識到,要應對這樣一場大疫,是何等復雜和艱巨的系統工程!
若無老師這般周詳的謀劃。
他們貿然前去,恐怕真如老師所說,凶多吉少!
“老師思慮之周全,學生……嘆服!”
朱標由衷地說道,臉上再無之前的急躁。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和對葉凡更深的信賴。
他不再有絲毫耽擱,對著葉凡重重一揖。
“老師請在此稍候,學生這便去安排您所說的一切!”
“調集物資,嚴令各方,制備防護之物!”
“待準備妥當,我們即刻出發!”
說完,朱標轉身,再次以最快的速度沖出了書房,去調動整個東宮乃至朝廷的力量。
為這場生死之戰,做最充分的戰前準備!!
葉凡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知道這場與天花的正面交鋒,已經無可避免。
他深吸一口氣,也開始在心中反復推敲牛痘接種的具體細節和可能遇到的各種問題……
……
太醫院內。
氣氛凝重得如同結冰。
當太子朱標親自前來,宣布將采用一種聞所未聞的“牛痘種植之法”來應對天花時。
所有在場的太醫都以為自己听錯了。
院使孫守德,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太醫,眉頭擰成了疙瘩,忍不住出列,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殿下…您…您是說,用那生了痘瘡的牛身上的……膿液,來給人‘種’上?!”
“這…這簡直是……匪夷所思啊!”
另一位太醫也接口道,臉上寫滿了憂慮︰“殿下,醫書古籍,從未有此記載!”
“人體之精貴,豈能與牲畜混為一談?”
“此舉……此舉風險太大,萬一引發更惡之疾,臣等萬死難贖其罪啊!”
“是啊殿下,此事實在太過凶險,還請三思!”
質疑和擔憂的聲音在太醫中蔓延開來。
他們畢生所學,皆遵循著固有的醫理。
葉凡提出的這個方法,完全顛覆了他們的認知,觸踫了他們心中固有的禁忌。
朱標看著眼前這些或激動惶恐,或深深懷疑的太醫,心中理解他們的反應。
但,他臉上沒有任何動搖。
他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沉穩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諸位太醫的顧慮,孤明白。”
“然,天花肆虐,十室九空,常規之法已難遏制!”
“此牛痘之法,雖听起來驚世駭俗,但據獻策者所言,或有奇效!!”
他語氣加重︰“眼下,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
“難道要坐視疫情蔓延,看著更多百姓在痛苦中死去嗎?!”
他目光如炬,帶著儲君的威嚴︰“此事,孤意已決!”
“父皇亦已準奏!”
“太醫院需全力配合,遴選得力人手,準備相關器物,待病牛尋到,即刻按吩咐行事!”
見太子如此堅決,甚至搬出了皇命,眾太醫面面相覷!
雖心中依舊充滿了巨大的懷疑和不安,卻也不敢再公然反對。
院使孫守德深深吸了一口氣,與其他幾位院判交換了一個無奈而沉重的眼神,最終帶頭躬身︰
“臣……臣等遵命。”
……
夜色深沉。
太醫院內卻燈火通明,氣氛比白日更加緊張。
尋找“牛痘”病牛的命令以最高優先級下達。
京畿地區的官府和駐軍被全部動員起來。
終于在入夜後不久。
于京郊一處莊子里找到了幾頭符合描述,部位長滿膿皰的病牛。
並火速運送到了太醫院指定的隔離區域!
消息傳來,朱標立刻請葉凡一同前往太醫院,親自監督這至關重要的第一步——
牛痘的提取與首次接種。
葉凡深知此事容不得半點差錯,沒有推辭,當即隨行。
只見太醫院內。
一眾太醫早已等候在此。
人人臉上都帶著凝重、懷疑,甚至是一絲恐懼。
當朱標與葉凡一同出現時,不少太醫的目光都落在了葉凡身上,帶著探究。
他們大多不認識葉凡。
只覺此人年輕,面生,並非太醫院中人。
然而,太醫隊伍中,面容敦厚,眼神卻透著精干的王太醫,在看到葉凡的瞬間,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不易察覺的放松!
他趁人不注意,悄悄挪到葉凡身邊,壓低聲音,帶著熟稔和一絲擔憂︰
“葉賢弟……果然是你!”
“我就說,這等驚世駭俗…不,是這等奇思妙想,滿朝上下,除了你,還能有誰?”
葉凡對他笑了笑,也低聲道︰“王兄,情況緊急,此乃不得已而為之。”
王太醫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我明白。”
“只是……此法太過凶險,賢弟你……”
這時。
朱標已經命人將剛剛趕制出來的幾十套簡易隔離服和手套等防護用具抬了上來。
那粗糙的麻布袍子,帶著兜帽和瓖嵌著模糊雲母片的面罩,看起來古怪而笨重。
“老師,您看這防護之物,可是如此?”
朱標指著那些衣物問道。
葉凡上前仔細檢查了一番。
雖然簡陋,但基本符合他的要求。
能在一定程度上阻隔飛沫和直接接觸。
“可以,進入疫區或接觸病牛、病人時,必須穿戴整齊。”
準備工作似乎就緒。
但一個最現實,也最棘手的問題擺在了面前——
誰來做這第一個試驗者?
太醫們面面相覷,無人敢出聲。
盡管太子在場,盡管皇命難違。
但要他們將那從病牛身上取來的看著就令人作嘔的膿液,主動“種”到自己或同僚身上?
這需要克服的不僅僅是醫理上的障礙。
更是根植于心底的對未知和污穢的本能恐懼!
萬一……
萬一這不是預防,而是催命呢?
現場陷入了一片難堪的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