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侯府。
室內的氣氛比外面的夜色還要陰沉幾分。
空氣中彌漫著烈酒的辛辣和一股壓抑不住的躁動與不滿。
曹震猛地將手中的酒杯砸在桌上,酒液四濺!
他赤紅著眼楮,低吼道︰“他娘的!三兩銀子!”
“那些泡在水里的水耗子,憑什麼比咱們跟著陛下刀山火海殺出來的老弟兄拿得還多?!”
“老子手底下的兒郎,哪個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拼殺?”
“如今倒好,守著幾塊薄田還要被劉伯溫那老匹夫清查,當兵吃餉還不如那幫還沒影子的水師!”
“這麼下去,誰他娘的還願意死心塌地跟著咱們?!”
他這話如同點燃了引線!
旁邊的朱壽等人也紛紛拍案而起,七嘴八舌地發泄著怨氣。
“就是!殿下此舉,實在是寒了將士們的心!”
“咱們淮西子弟,如今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了!”
“還不是因為人家是太子!咱們能有什麼脾氣?”
眾人越說越是憋屈,卻又無可奈何。
形勢比人強。
太子如今聖眷正濃,又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魄力和手段。
他們這些老勛貴,早已不復當年的風光和話語權!
而一直陰沉著臉,獨自喝著悶酒的永昌侯藍玉,此刻猛地將酒杯頓在桌上!
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嚇了眾人一跳!
他眼中閃爍著憤恨和不甘的寒光,從牙縫里擠出幾句話。
“有脾氣?有脾氣又能如何?”
“如今咱們是虎落平陽!”
“國債之事,老子虧得底兒掉,如今在陛下面前說話都不硬氣了!”
“太子殿下…翅膀硬了,用不著咱們這些老家伙了!”
他這話,帶著一股英雄末路的悲涼和濃濃的怨氣,讓室內的氣氛更加凝固。
而就在這時。
大門被輕輕叩響!
隨即,一名之前奉命監視太子的心腹探子閃身而入!
他氣息微喘,顯然是一路疾馳而來。
“侯爺!各位將軍!”
探子單膝跪地,壓低聲音,語氣急促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驚異!
“小的……小的方才看到,太子殿下與一名戶部主事,一同出了戶部衙門,舉止……舉止甚是親密!”
“殿下對那人,態度極為恭敬!”
“他們二人,一路同行,進了城外的龍江船廠!”
“據查,那名主事,正是之前的都察院御史,葉凡!”
“葉凡?!”
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冰水,瞬間在這間室內炸開了鍋!
曹震猛地站起身,帶倒了身後的椅子。
他瞪大了牛眼,難以置信地吼道︰“誰?!你說誰?!”
“葉凡?!那個當初跟咱們和李相不對付,後來又牽扯進陳懷義案子,差點掉腦袋的葉凡?!!”
朱壽也是一臉的活見鬼!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葉凡是個什麼玩意兒?”
“一個酸腐文人,有點小聰明,但不懂進退,早就被咱們踩下去了!”
“他怎麼可能跟太子殿下扯上關系?”
“還……還舉止親密,態度恭敬?!”
“你他娘的沒看錯吧?!”
那探子急忙保證︰“千真萬確!小的看得清清楚楚!”
“太子殿下與他並肩而行,說話時微微側身,神色間帶著請教之意,絕非尋常君臣!”
“小的雖听不清具體言語,但那姿態,做不得假!”
室內。
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極致的震驚和荒謬感!
葉凡!
竟然是葉凡?!
那個曾經在他們眼中不識時務,可以被隨意拿捏,最終被打壓下去的小小御史。
竟然……
竟然可能就是一直在背後為太子出謀劃策的那個神秘“高人”?!
這怎麼可能?!
“他葉凡……他何德何能?!”
一個將領失聲喃喃!
“若他真有這等經天緯地之才,當初又怎會那般落魄?”
“陛下英明神武,若他真有本事,豈會注意不到他?”
“太子殿下若真倚重他,又怎會讓他一直擔任一個區區六品的戶部主事?!”
“這……這說不通啊!”
巨大的矛盾感讓眾人感到無比困惑。
理智告訴他們,這絕無可能。
一個被他們親手排擠出去的失敗者,怎麼搖身一變成了太子的座上賓,甚至可能是帝師級別的存在?!
但探子回報的細節,太子那超乎尋常的恭敬態度,卻又像一根根刺,扎在他們心頭。
讓他們無法完全否定這個荒謬的猜測。
藍玉的臉色則是變幻不定。
最初的震驚過後,一股更深的忌憚和寒意從他心底升起!
他比曹震等人想得更深。
如果……
如果真是葉凡,那此人的隱忍和心機,就太過可怕了!
而且。
太子將他藏在戶部主事這個不起眼的位置上,是否也別有深意?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對那探子,也是對在場所有人下令,聲音冰冷!
“繼續給老子盯死了他!”
“特別是他離開船廠之後的一舉一動!”
“另外……”
他頓了頓,語氣森然。
“給老子去查!仔仔細細地查!”
“查這個葉凡,自陳懷義案之後,他是怎麼從詔獄里出來的?”
“之後又去了哪里?干了什麼?接觸過什麼人?”
“尤其是……他是什麼時候,怎麼跟太子殿下搭上關系的!”
“又是怎麼當上戶部主事的?”
“給老子一五一十,查個水落石出!!”
“是!”
探子領命,迅速退去。
……
暮色漸沉。
葉凡與朱標離開了燈火通明,叮當作響的龍江船廠,踏上了返回城內的路途。
夕陽的余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細長,映在塵土飛揚的官道上。
朱標臉上的興奮之色尚未完全褪去,但眉宇間已多了一絲深沉的思量。
他放緩了腳步,與葉凡並肩而行,聲音在傍晚的微風中顯得格外清晰。
“老師,今日若非您親臨指點,那船身穩定性的難關,不知還要困擾那些匠師多久。”
“這蒸汽巨艦的建造,真乃步步維艱,可以想見,後續必然還有諸多意想不到的技術難題,需要老師您這根定海神針來把握方向!”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幾分顧慮。
“只是……老師您如今身在戶部,乃是錢糧度支之所。”
“若頻繁往來于這龍江船廠,參與工部營造事宜,一次兩次尚可,長此以往,難免惹人注目,引來不必要的猜疑和非議。”
“畢竟,一個戶部主事,老來摻和工部的事情,于體制不合,也容易授人以柄。”
朱標考慮得十分周全。
他深知朝堂之上耳目眾多,尤其是他與葉凡的關系,目前尚不宜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看向葉凡,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學生思前想後,覺得不如……將老師暗中調往工部。”
“如此一來,老師便可名正言順地參與艦船營造,指導匠師,即便常駐船廠,也不會惹人懷疑。”
“不知老師意下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