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吹雪。誠于劍,極于劍,除劍之外,世間再無他物可縈繞于心。
如果說白雲城主葉孤城的“天外飛仙”是華麗與變化的劍招極致,那麼西門吹雪的劍,便是褪盡鉛華、返璞歸真的大道至簡。
他的劍,無需名字,無需繁復變化,只有一劍,足以定生死,決高下。
費陽人還在半空,他甚至沒有看清肖塵是如何動作的,更沒有看到任何所謂的“劍招”。他只覺眼前似乎有微光一閃,仿佛只是錯覺,隨即右肩胛處便傳來一陣鑽心的冰涼與劇痛!
“呃啊!” 他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從空中重重墜落下來,“噗通”一聲半跪在地。
他手中的長劍“當啷”落地,整條右臂瞬間失去了所有知覺,仿佛那部分身體已經不再屬于自己。
然而,此刻充斥費陽內心的,並非手臂被廢的劇痛(甚至那劇痛都因為極致的震驚而延遲了),而是無與倫比的震驚與茫然!
他猛地抬起頭,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依舊隨意站在那里、仿佛從未動過的肖塵,以及他手中那柄斜指地面、仿佛剛才只是隨意揮動了一下的無名長劍。
“這……這是什麼?” 費陽的聲音干澀嘶啞,充滿了困惑與恐懼。他問的不是劍的名字,而是剛才那超越他理解的一擊。
肖塵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劍啊。”
“剛才那一招……叫做什麼?” 費陽不甘心地追問,他試圖在腦海中復盤,卻只抓到一片空白。他需要一�名字,一個招式,來理解、來定義這恐怖的失敗。
肖塵卻像是听到了什麼奇怪的問題,反問道︰“劍招,就必須有名字嗎?”
這句輕飄飄的反問,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費陽一直以來的信念和驕傲。
他臉色瞬間變得死灰,不是因為劫鏢事情敗露即將面臨的懲罰,而是源于內心最深處的信仰崩塌!
他費陽,自詡為江湖上數得著的快劍,苦練劍法二十余載,追求的就是一個“快”字,鑽研的是各種精妙繁復的劍招變化。他一直以為,劍道的極致,無非是更快、更巧、招式更凌厲。
可剛才呢?
他明明死死盯著對方,盯著那把劍!
他看到了對方持劍的姿態,看到了劍尖斜指地面。
然後……沒有然後了。
沒有起手式,沒有運功軌跡,沒有劍光分化,沒有破空之聲……什麼都沒有!
就好像時間被偷走了一幀,又好像他的眼楮和大腦聯手欺騙了他。
只是在肩膀被刺穿、劇痛傳來之後,他的感知才“告訴”他,那把劍曾經動過,並且精準地廢了他用劍的手臂。
這……還是劍嗎?
這完全顛覆了他對“劍法”的所有認知!自己苦練二十年的東西,在對方那看似隨意、實則蘊含至理的一“劍”面前,簡直如同孩童舞棒,可笑至極!
信仰的崩塌,遠比肉體的痛苦更令人絕望。費陽半跪在地,失魂落魄,眼神空洞,仿佛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剛才那一劍徹底抽空了。他甚至連逃跑或者反抗的念頭都生不出來了。
走廊里一片寂靜,只剩下月兒後知後覺的抽氣聲,以及李青、趙信粗重的喘息聲。他們看著肖塵,眼中充滿了更深的敬畏。
激斗停止,驛站院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客人們悄悄關門的聲音。
費陽像一攤爛泥般癱倒在地,那把曾迅若流星的快劍,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幾步外的地上。那名尖叫的女子也被李青反剪雙手制住。
驛丞這才從瑟瑟發抖的驛卒和客商人群中鑽了出來,他勉強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幾步,對著肖塵深深一揖,聲音還帶著顫︰“幾…幾位大俠,這…這是…”
肖塵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晚的飯菜︰“江湖仇殺。凶徒已經制住了,掀不起風浪。驛丞大可放心。”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被打翻的桌椅和熄滅的燈籠,“毀壞的東西,照價賠償,讓他們賠。”他指了指地上的費陽和那女子,“我們明天一早便離去,不會再多叨擾。”
驛丞聞言,如蒙大赦,趕緊再次拱手︰“如此甚好,甚好!多謝大俠體諒!”他巴不得這群煞神趕緊離開,至于賠償,能找到人賠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這時,李青和趙信壓著那女子走了過來。那女子似乎想掙扎,被趙信鐵鉗般的手按住了肩膀,疼得悶哼一聲。
李青臉上帶著感激神色,看向肖塵︰“侯爺,這事兒…多謝您再次出手相助。只是這兩人…”
肖塵沒等他說完,隨意地指了指地上的費陽︰“這個你們也一並帶走。人是你們鏢局的仇家,鏢也是你們丟的。能問出什麼,能追回多少,是你們自己的事兒和本事。”
他語氣淡然,刻意保持著距離,“畢竟,這是你們宏遠鏢局自己的事情。”
李青立刻明白了肖塵的意思。他重重點頭,抱拳行了一個大禮︰“是!李青明白!侯爺大恩,宏遠鏢局上下絕不敢忘!”他心里清楚,對這位連凌岳劍派都能隨手抹去的大人物來說,今晚出手已是天大的情分,確實不能再指望更多。
肖塵不再多言,轉身自然地攬住一直安靜站在他身側、目光中帶著些許余悸的沈婉清,準備回房。
一直冷眼旁觀的沈明月卻突然開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目光落在如同死狗般的費陽身上︰“這個費陽…當初就在白家莊園,歸劍大會上,他居然不認得你?”
肖塵聞言,腳步一頓,嘴角勾起一抹略帶譏誚的弧度︰“當時?當時他的天都塌了,哪還能分神注意別人。”
他想起當時這年輕人那失魂落魄的樣子,搖了搖頭,“當初看他那樣子,還覺得有幾分可憐。現在看來,嘖…”他頓了頓,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來自現代靈魂的不屑,“純屬活該。大半夜不睡覺,跑這兒來裝神弄鬼,玩這套把戲。咒他這輩子,都是死備胎的命!臭舔狗!”
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含在嘴里嘀咕出來的,只有靠得極近的沈婉清和沈明月隱約听到。
沈婉清有些茫然,不解“備胎”、“舔狗”何意,但看夫君神色,也知絕非好話,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
沈明月眼中則閃過一絲了然,她雖不知具體詞匯含義,卻能精準把握肖塵話語里那份鄙夷。這家伙剛才肯定是被打斷了好事。
回到客房,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混亂。肖塵還想湊到妻子身邊溫存。誰知沈婉清卻輕不依了,死死的抓住他的手。
肖塵心頭那點小火苗熄滅了。他嘆了口氣,知道妻子臉皮薄︰“好了好了,不鬧你了。睡吧,明天還要趕路。”
兩人依偎在床榻上,蓋著薄被,非常純潔的睡眠。只是肖塵在閉眼前,心里還是忍不住又罵了一句︰都怪那費陽!臭舔狗不得好死!壞我好事!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肖塵幾人用過早飯後,準備收拾馬車,準備繼續前往永和城。驛站的狼藉也已被簡單清理。
一回頭,就見李青和趙信已經等候在驛站的樓梯口下方。兩人眼下一片濃重的烏青,臉色晦暗,比昨天更加憔悴。習武之人,一夜不睡絕不至于此等模樣,顯然是遇到了極大的難題,心力交瘁。
李青見到肖塵下樓,立刻快步迎了上來,嘴唇翕動了幾下,才艱難地開口︰“侯爺…原本,原本實在不想再打擾您清靜…可…可昨夜審訊之後,我們發現,這事兒…已經不是我們兩個,甚至不是我們宏遠鏢局能擔得起的了…”
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沉重。
“噢?”肖塵挑了挑眉,倒是來了些興趣。他並不介意幫這個還算順眼的老相識一把,但為人處世,過猶不及。上趕著不是買賣,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他比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理解得都深刻。
他示意月兒先去馬車上等著,然後好整以暇地靠在馬車轅上,目光平靜地看著李青︰“他劫鏢,你抓到了劫匪。送官也好,按你們江湖規矩辦也罷,還有什麼難處?說來听听。”他語氣輕松,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疏離,“我也許…能幫你出個主意。”
李青和趙信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掙扎。最終,李青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壓低聲音道︰“侯爺,我們…我們連夜分開審了那女人和費陽。費陽沒了心氣兒,問什麼說什麼。那女人更是受不住嚇,可他們說出來的東西太嚇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