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士兵“愚忠”,認“死理”,為了那些可能根本不在意他們生死、甚至還在朝堂上爭權奪利的官老爺們,拼盡了自己最後一口氣。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他們的性命,或許真的算不上是人命。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群被他定義為“愚蠢”的人,面對著十倍、百倍于己的凶悍敵人,在絕對劣勢、孤立無援的絕境中,硬生生用血肉之軀,死守了這座孤城長達一個多月!
盡管他們現在面黃肌瘦,眼窩深陷,走路需要扶著殘破的兵器才能勉強站穩,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但他們的脊梁,卻挺得比任何人都要直!
或許……肖塵心中那個略帶嘲諷和不解的念頭,第一次產生了動搖。或許任何一個民族,想要在歷史的長河中跌跌撞撞地延續下去,經歷無數風雨而不倒,依靠的,真的就是這種在關鍵時刻願意站出來、用最硬的骨頭去抵擋災難的“蠢人”。
歲月無情,文明有其輝煌鼎盛,也必有其至暗磨難。正是這些看似不起眼、認死理的“硬骨頭”,在苦難降臨之時,用自己的生命,為身後的同胞撐起了一片或許微弱、卻至關重要的生存空間。
肖塵用力眨了眨有些模糊的眼楮,猛地調轉了馬頭,不再看向那邊。
他不想接觸這些人。
他怕被他們身上那種他無法理解、卻又真實存在的“傻氣”和執著所“傳染”。
他更怕……怕自己一個控制不住,那不爭氣的眼淚會真的掉下來。
開玩笑!他可是堂堂逍遙侯,是單槍匹馬踏破萬軍、能讓小兒止啼的絕世凶人!是無敵的硬漢!這形象要是毀了,以後還怎麼混?尤其要是讓沈明月那個牙尖嘴利的女人知道了,還不得掛在嘴邊笑話他一輩子?!
他勒緊韁繩,驅使紅撫馬向著更遠處的空曠地帶緩緩走去,只留給那片正在上演悲壯重逢的城牆,一個看似冷漠而孤高的背影。
肖塵原本的打算,確實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直接一走了之,返回京城。
奈何沈明月的青鬃馬還留在沙縣馬廄里。更重要的是,莊幼魚給的那道允許他“便宜行事”的聖旨,也必須回收。
這玩意兒在旁人手里,或許沒多大作用。但若留在他肖塵手中,那性質就完全不同了——那簡直就是可以無法無天、作威作福的道具,是殺人抄家、甩黑鍋的絕佳神器!
隨著飛雲隘那些幸存的老兵被陸續接應出來,整個隊伍的行進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
那些守軍多數人連獨立行走都十分困難,需要士兵攙扶甚至用擔架抬著。
肖塵將後續的收尾工作全權丟給了葉毅,自己則騎著紅撫馬,脫離大隊,先行返回了沙縣。葉?也只能分一隊士兵陪護這位侯爺。
沙縣城內依舊彌漫著緊張與蕭條。肖塵懶得理會這些,徑直去了空蕩蕩的縣衙,在後堂尋了一間看起來還算干淨整潔的廂房,里面有一張鋪著軟墊的床榻。
他是真的感到有些疲憊了。從京城一路疾馳到沙縣,途中偶爾只能在荒村破廟里湊合歇腳,緊接著便是連夜奔襲、單騎闖營、血戰斬將……幾乎沒怎麼正經躺下好好休息過。
如今該做的事兒都做了,緊繃的弦驟然松弛,濃濃的倦意便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
他撕下沾染了塵土和淡淡血氣的鎧甲,隨手扔在一邊,整個人倒在柔軟的床鋪上。幾乎是腦袋挨著枕頭的同時,沉重的眼皮便合攏起來,意識迅速沉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寧靜之中。
這一覺,睡得酣暢淋灕。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明晃晃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射進來,在眼皮上投下溫暖的光斑,肖塵才被屋外一陣極其輕微、如同春蠶食葉般的“沙沙”聲響驚醒。
幾乎是聲音入耳的剎那,他已然翻身坐起,無聲息地移動到門邊,猛地一把拽開了房門!
門外,一個穿著素淨衣裙、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正拿著一把小掃帚,小心翼翼地清掃著廊下的浮塵,顯然沒料到房門會突然打開,嚇得渾身一顫,小臉瞬間煞白,手中的掃帚也“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她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突然出現、帶著凌厲煞氣的年輕男子,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地說道︰“侯……侯爺……老,老爺……在,在前廳備了酒席……特,特命奴婢來等候侯爺,為……為您慶功……”
肖塵被她這一連串混亂的稱呼弄得有些迷糊。他揉了揉還有些發脹的額角,正好感覺腹中空空,饑餓感襲來。想到葉毅此人還算靠譜,這一路配合得也不錯,去和他喝兩杯,似乎也不錯。
“知道了。”他淡淡地應了一聲,語氣緩和了些,“前面帶路吧。”
前廳之內,一張碩大的八仙桌上擺滿了雞鴨魚肉、時令鮮蔬,酒壺里散發出醇厚的香氣,可謂豐盛至極。
然而,圍坐在桌旁的六個人,肖塵一個也不認識,他們衣著光鮮,面帶恭敬甚至諂媚的笑容,卻難掩眼底的精明與算計。
見肖塵走進來,一個體型極為肥胖、穿著綠色官袍的官員立刻費力地站起身,臉上的肥肉堆起夸張的笑容,聲音洪亮地迎了上來︰
“哎呀呀!侯爺您醒了!快請上座,快請上座!下官們略備薄酒,特為侯爺昨日力挽狂瀾、大破蠻軍的赫赫戰功慶賀!”
肖塵腳步停在門口,眉頭緊緊皺起,目光掃過這幾張陌生的面孔,語氣冷淡︰
“你們是?”
那胖官員臉上笑容一僵,連忙拍了一下自己油光 亮的腦門,故作懊惱狀︰“是下官疏忽!忘了向侯爺稟明。下官乃是本縣縣令,也姓沙,字及果。” 他側身引薦旁邊一個穿著武官服、眼神閃爍的漢子,“這位是鎮守沙縣的校尉,王保漢王大人。” 又指向另外幾人,“這位是劉司馬,這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