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屋外的光卻絲毫照不進這矮小的一畝三分地。
    一頓午飯,吃得異常沉默。
    安宇燦一直往安寧的碗里夾豬肝,自己倒沒吃兩口。
    安寧心中了然,他最近胃口一直不好,哪是什麼想吃豬肝,不過是為了讓她吃上而已。
    其實,她也沒有那麼想吃。
    她只是......想向李春芳提個要求,就像別人家的女兒對自己媽媽撒個嬌一樣。
    然而,她並沒有得到她想要的反饋。
    安天華提著酒瓶醉氣燻天進屋的時候,飯桌上的三人都沒有說話,自顧自地吃著飯。
    似乎都早已習慣了他這副醉醺醺的模樣。
    安天華瞥了他們一眼,踹了一腳腳邊的椅子,咒罵道,“媽的!一天天死氣沉沉的,這家里是不是要死人了!”
    李春芳根本不想搭理他,但這句話剛好觸到了她的逆鱗。
    安宇燦是她的命根子,她不允許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死”這個字。
    “啪!”地筷子往桌上一擲,李春芳鐵青著臉,“要死你去死!你現在就去死!”
    安天華的酒勁上頭,把酒瓶往地上猛地一摔,“老子不會死!要死你們去死!”
    李春芳一拍桌子,指著安天華罵,“是,我們去死,我們娘仨死了你就高興了!你看看你,一天天就知道喝酒,喝酒了就找事,這人不像人,家不像家,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安寧和安宇燦兀自吃著飯,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幾十年如一日的日子,習慣了,也就麻木了。
    只是不由自主地,夾菜的手還是會抖。
    “過不下去就別過!”
    安天華隨手抄起一把椅子就往地上摔,“都他媽給我滾出去就安靜了!”
    李春芳站起來,指著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邊哭邊罵。
    嘴里的飯菜早已吃不出什麼味道,安寧抬眸,對面的少年也悄然濕了眼眶。
    她站起來,什麼話也沒說,推著安宇燦的輪椅走了出去。
    身後是李春芳和安天華聲嘶力竭的互罵聲,她不想再听。
    她覺得那個沒有絲毫溫度的“家”像一只無形的雙手,扼住自己的喉嚨喘不過氣。
    走出那條巷口,一縷太陽照在身上。
    安宇燦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姐,我不想治了。”
    九歲那年,他被診斷為“先天性心髒病”,一系列的治療費和高昂的手術費,讓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而他,在本該青春肆意的年紀,卻坐上了輪椅。
    一坐就是八年。
    也就是那一年,安天華開始酗酒,脾氣暴躁不堪。
    “別說傻話。”
    安寧扯了扯蒼白的嘴角,推著他繼續往前走,走進繁華的街道。
    “你還沒有上大學,還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你的人生才剛開始。”
    “宇燦,你會好起來的。”
    這句話,安寧是對他說的,也是對自己說。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死氣沉沉的生活,總能看到光的。
    繁華的街道異常熱鬧,說話間,一陣此起彼伏的機車轟鳴聲由遠及近。
    一行炫酷的摩托車隊從她身邊飛馳而過,一輛接著一輛。
    安寧忽然停住腳步,往車隊看去,腦子里下意識浮現出一張極其好看的男人的臉。
    隨後,又猛地甩了甩頭。
    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匆匆一面。
    這輩子可能都很難再遇到。
    何況像他那樣好看的男人,又怎麼會再次走進自己死水一般的生活。
    另一邊。
    疾馳的摩托車忽然在轉角處停下。
    黑色的頭盔從頭上拿下,露出一張帥氣到令人眩目的臉。
    陸西宴隨手撥了撥凌亂的短發,更添了幾分肆意的少年氣。
    深邃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不遠處那抹身影。
    身形單薄的女孩,推著一輛沉重的輪椅,步履艱難,一步一步往上坡走。
    他饒有興致地多看了幾眼。
    “陸少,看什麼呢?”
    一輛摩托車追了上來,停在陸西宴的車旁,梁序順著他的視線看了看,以為看到了熟人。
    陸西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頭問他,“梁序,你見過有人因為缺錢就賣血嗎?”
    梁序一愣,笑著打趣,“我說陸少,您沒事多看些社會新聞,這世界上的窮人太多了,吃不起飯的人也不少。世界上的貧富差距太大了,不是每個人都像您一樣出生既是巔峰。”
    陸西宴垂眸思忖了一瞬,視線又落到方才的不遠處,那抹身影早已消失在街角。
    “你問這個干嘛?”梁序疑惑地問,“開始關心底層老百姓的生活了?”
    “沒什麼。”
    陸西宴重新戴上頭盔,擰緊油門就走了。
    ......
    安寧推著安宇燦回到家的時候,屋子里已經被李春芳收拾干淨了。
    干淨到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是安寧知道,破敗的家里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讓安天華拿來砸了。
    以前他喝了酒就砸電視,砸冰箱......砸一切值點錢的東西。
    後來李春芳也不買了,砸了就砸了,大不了就不用了。
    這些年,安天華能砸的也就只有一些凳子椅子杯子盤子了。
    破碎的瓷片一收拾就干淨了,這樣也好。
    這是李春芳說的。
    安天華和李春芳坐在堂屋,屋內還坐著一個人,是巷口小賣部的陳玉梅。
    三個人在商量著什麼。
    安寧以為陳玉梅是為了安天華欠的酒錢而來。
    “安寧宇燦回來了?”
    見他們回來,陳玉梅站了起來,目光掃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安宇燦,對李春芳說,“春芳啊,我剛剛說的這事你考慮考慮,對你們家沒什麼壞處。”
    李春芳應了一聲,目光在安寧身上停留了一秒,而後招呼著陳玉梅走了。
    “媽,欠陳姨的酒錢給了嗎?”安寧問。
    “哪有錢給啊?”
    李春芳白了安天華一眼,大聲說,“誰欠的誰給,反正我是沒錢給!”
    安天華沒有說話,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煙。
    下午安寧還要打工就先走了,走到巷口的時候,又踫到了陳玉梅。
    這回陳玉梅沒有跟她提錢的事,只是笑眯眯的眼神在她身上打量了幾圈。
    從上到下,從頭到尾。
    讓安寧覺得,她的眼神說不清,道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