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可是在老太太面前露了臉呢,林姑娘將你夸了又夸,老太太的嘴笑得一直合不攏了去,說要鴛鴦記著,回頭還要賞你呢。”繡橘滿是艷羨地說。
晴雯笑了笑,瞥了她一眼,“我熬了個把月才做得的,縱得了賞也不算什麼,左右都是力氣活兒罷了。”
繡橘“嘖”了一聲,“若真是這樣的‘力氣活兒’,林姑娘怎麼不找我們做?可見還是你做得好,才巴巴的來求了你。我也是羨慕你有這樣的本事,何必話里話外防著我呢。”
晴雯停了手里的針線,扭身抱了繡橘的胳膊,笑道︰“咱們日常相處下來,你是什麼樣的人,我自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你也應該知道。我就算防著旁人,也不會防了你,只是確實沒把這當回事兒吧。
咱們做奴婢的,生死都由著主人家。如今我幫著林姑娘做了裙子,若有旁的小姐太太看見了覺得好,又叫我幫著做個旁的,難道我還好推脫不成?可見我說不過是力氣活兒,也不是虛言罷了。”
繡橘這才知道她心里的忌諱,忙改口道了歉,又說道︰“你且放下心呢,先時在林姑娘屋子里初次瞧見那裙子做工如此好,三姑娘便開口問了。林姑娘說是出了五兩的銀子請你做的,三姑娘便沒有說話。
不過寶姑娘倒說了,似你這般的手藝,在外頭五兩銀子可是買不來,林姑娘是佔了你的大便宜呢。我瞧著兩位姑娘這樣一唱一和的,想必手上不寬綽的姑娘太太必是不敢隨意來求你的。”
晴雯听得她如此說,知道黛玉將許諾自己的話兒都當了真,替她擋著呢,心中不由更添了幾分感激。
“我在府里沒使銀子的去處,林姑娘使紫鵑送來了幾兩銀子,我也沒稱,左不過是個意思,只當姑娘看得起我,賞我的,我自記著林姑娘的好兒呢。
為著幫她做這條裙子,林姑娘特特尋了寶二爺,給我放了一個月的假,屋里頭旁的事情倒不必我管,只緊著林姑娘的裙子先做,可叫我逃了一個月的懶,怕是因著這個,有人背後罵我呢。”
她如今與秋紋井水不犯河水的,許多人都知道,這背後有誰罵她,自不必說。
繡橘可沒打算摻和進寶玉屋里丫鬟的明爭暗斗,只听說林姑娘尋寶玉給她放了一個月的假,就知縱然晴雯手藝再好,也不是人人都能使喚得的。
“你听說了嗎?今兒舅太太過來送節禮,只見了咱們家老太太和太太,太太說要請了姨太太來見,舅太太卻說家里有事不能久留,坐了一會兒就告辭了。
莫看我們二小姐似個木頭似的,還嘀咕了兩句,這兩姨姐妹反不如姑舅親了,實在叫人納罕得很。不過叫我說啊,怕是薛家大爺鬧出來的那場事故叫王家舅爺不喜了呢,是以這回來送節禮,也不說見見。”
繡橘撇了嘴,告訴晴雯這樣一個消息。
前幾日寶釵過來尋襲人,又是默然看著寶玉寫的字發呆,又是叫她拿了林姑娘的裙子來看,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晴雯怔怔愣了愣,搖頭道︰“這老爺夫人間的事情,咱們做下人的哪里好說的?也許是舅太太府上真個有事要忙,等不及,才不見了呢。”
“叫我說可不是呢。”繡橘搖頭,湊過來道,“按理兒說姨太太進京,就算王家舅爺出外任職,這京城中還有舅太太在。再怎麼說,也該邀了姨太太家去住著,似這般總住在咱們府上,雖然是親戚,也太不見外了些——”
這般說著,忽然听見外頭有珠簾踫響的聲音,繡橘忙噤了聲,晴雯放下繡筐和針線,走出外頭一瞧,卻是麝月進來。
“我還當這屋子里沒人。”麝月笑道,拿著鳥食兒把鳥喂了,一邊道,“老太太那邊已撤了席,賞了好幾道菜給咱們吃。偏你兩個人不在,此時若快些去,說不得還能撿些肉沫子。別的不說,只那一道胭脂肉,入口既化,再沒吃過這樣好吃的菜呢。”
光听她說著,繡橘便忍不住咽了口水,回頭拉了晴雯,“既這樣,咱們倆快去,別叫她們都吃完了,嘗一口的機會都沒有。”
“你且去吧,我今兒中午吃多了,肚子里正漲呢。正好我的那一口你替我吃了,回來告訴我什麼味兒就是。”晴雯笑著婉拒道。
麝月又在一旁催著,繡橘也不同她客套,略說了兩句,笑著跑了出去。
“你午間哪里吃了什麼東西,怎麼就肚子漲了?可是後來又吃了什麼不愛消化的?”麝月走過來關切道。
“我只是懶怠跑,哄她呢。”晴雯笑著說,得了麝月一個白眼。
“偏你是個促狹鬼!罷了,你不去,就吃不到嘴里,白餓著肚子,我也不管你。”
“果然你還在屋子里躲著呢。”忽然寶玉的聲音傳來,他掀了簾子進來,身後的婆子將手里提的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幾上,便退了出去。
“我看你沒去老太太那里湊趣兒,這會子廚房又忙,怕是不得空兒準備你們的飯食,特特揀了兩道你愛吃的送了來。”
麝月上前打開紅漆食盒,只見里頭一道宣城筍脯,一道干蒸鴨,並著一碗白米飯,才掀開蓋子,香味兒便飄得滿屋子都是。
“我們巴巴的在那里搶肉吃,她倒好,凡事不用管,自有人放在心上與她送了吃食來。可見這同人不同命,自此只留她在二爺身邊伺候著也就罷了,還要我們這屋子人做什麼?”麝月忍不住打趣道。
寶玉亦笑著說︰“她一個人又吃不完,你若沒吃飽,不如再墊墊?我若知道你也在,米飯定不能只帶了一碗的。”
“這碗里的飯我又吃不完,我去再拿只空碗過來,分你一半就是。多大點子事,倒說起酸話來。”
晴雯白了她一眼,去里間的櫥櫃里頭翻出一只青白釉兔毫斑紋小敞口的瓷碗來,分撥了半碗米飯遞給了麝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