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先回去吧,這黑燈瞎火的,天上月色也不清明,萬一踩到哪兒絆著,再把腳崴了,說不得又得十天半個月的出不了門。到時候又喊在家無趣,又怪得誰來?”
寶玉拗不過她們,只得從此處回轉。
晴雯帶著平兒和幾個婆子沿著她方才走過的路又走上一遍,到那一堆作假山的山石附近停下,仔細留神听了一回,卻是什麼聲兒也沒有了。
“我方才就是站在這里,听見那處有聲音,恍惚間也听不真切,怕是哪個屋子里的姐妹跑到這兒來解手,就站在這問了幾句。只是我問了之後,便沒了聲音,我心里害怕,就從那邊兒走了。”
晴雯用手指著自己說的地方,平兒點了點頭,指了幾個婆子打著燈籠照亮兒過去瞧瞧。
更深露重,被冷風一吹,晴雯不由打了個寒噤,側頭看了站在自己前方的平兒籠著手,穿著桃紅百花子刻絲銀鼠襖,下面是蔥綠盤金彩繡綿裙,亭亭玉立地站著,粉面含霜,竟有幾分璉二奶奶的風姿。
“平姑娘,尋著了,里頭找著這個東西。”一個婆子夾雜著歡喜的聲音傳來,接著便跌跌撞撞跑過來,手上捧了個什麼東西,打從晴雯這里也看不真切。
晴雯忍不住朝前走了兩步,卻見平兒身子一轉,正好將她的視線擋了個嚴嚴實實。
再往前走便有些不識抬舉了,晴雯停下了腳步。
很快,平兒轉過身來,手里的東西順勢收了起來,上前向晴雯道︰“尋著了一副耳墜子,想來是哪個姐妹同你一般過來散步消食兒,肚子疼才跑到了里頭,說不得躲起來是要嚇唬你呢,偏你膽子小,又跑了。”
平兒笑眯眯地說著話,挽著晴雯的胳膊,叫那幾個婆子再將園子里仔細查看上一回。
“既來了,也就別閑著,左右細微處都看看,一會兒回二奶奶也有話好說。倒是你,這手上涼得很,我叫人送你回去,別再受了風寒著涼了,萬一叫你挪出府家去養病,反而更難受。”
送走平兒,晴雯喂了鳥兒,左右看看沒有什麼事,也就回去自己屋里把茜雪送來的兩件繡品拿出來繡。
原本幾天就能繡好的東西,因著晴雯要避著人做,自然也就做不快。
為了給她留出充足的時間,兩人便商議著半個月後茜雪老時間在角門上等,晴雯把繡好的東西交給她就是了。
這些日子寶玉又吩咐了,只叫晴雯保養好手,等著做黛玉的裙子,她便把這兩樣拿來做。
若有人撞見,就說是為了避免技藝生疏,隨意做個荷包練習著,也無人生疑,倒真個叫她瞞了過去。
窗外又傳來二奶奶王熙鳳格外與眾不同的笑聲,似乎是老太太要出去了,晴雯放下針線,走到窗邊往外看去。
只見賈母笑呵呵的由王熙鳳和林黛玉兩人一左一右扶著走出來,身側跟著面色陰沉的大太太和慈眉善目的王夫人。
晴雯下意識地把頭往旁偏了偏,背靠在牆上,眼中掠過一抹懼色,繼而緊閉雙眸。
她原以為那夢已經過了許久了,可今日見了王夫人,竟忍不住想要躲開,不叫她看見自己。
晴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又扭頭朝外看去,只這時外頭已是干干淨淨,只有未留頭的小丫頭干完了活兒在踢毽子作耍。
“怎麼屋里沒有人?”外頭傳來一聲低語,晴雯一怔,立時走了出來。
“是誰來了?”話音未落,便看見薛寶釵身邊的丫鬟鶯兒將頭又探了進來,看見她在,眼前一亮,面上就堆起了笑。
“是我,我家姑娘過來尋襲人,怎麼她現在還沒回來?”鶯兒說著話,背後轉出一人,正是薛寶釵。
薛寶釵穿著藕荷色暗紋立領對襟褙子,底下配著淺杏色刺繡馬面裙,頭上簡單挽了個髻,插著一支珍珠玲瓏八寶金簪,唇不點而紅,眉不一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看見晴雯,唇角立時含笑。
“先時襲人過來,說寶兄弟要尋我借一本《夢溪筆談》,方才找了許久沒有找到,她才走,就尋得了。我想著也該出來走一走,索性送了過來。怎麼這會子她還沒回來呢?”
晴雯听問,笑答道︰“是還沒回來呢,許是在路上叫誰絆了腳,又去了旁的地方。寶姑娘且請里頭先坐,我倒茶給姑娘。”
寶釵進來,行至寶玉書桌前,瞧見他桌上一張白紙上寫了幾個大字,不由拿起來看了半晌。
晴雯端了茶進來,看見薛寶釵怔怔盯著寶玉昨兒夜里發痴寫的那幾個字兒,不知道在想什麼。
“寶姑娘,這是新到的楓露茶,老太太那里得的不多,只分了些給寶二爺和林姑娘,說是得泡三四次才出色的,寶姑娘來得巧,且也嘗一嘗。”
寶釵伸手接過,仔細品了,頷首淺笑,“寶兄弟今兒又去了哪里?昨兒勞動他去瞧我,那時人多,竟不曾當面與他道句謝。”
“一早兒就匆匆走了呢,說是與馮大爺一處約好了,要去城外頭的莊子上耍呢,怕是要到日頭落了山才回來。等我們二爺回來,我就告訴他姑娘來過了。”晴雯侍立在一旁說道。
寶釵笑道︰“不要緊,待吃罷晚飯我再過來,權當走一走消了食兒,也使得的。”
晴雯隨口應著,又將溫著水的炭火拿灰鍬又埋了埋,激起一蓬煙灰,忙又將爐罩子關了去。
坐了一時,又與晴雯閑話幾句,吃了茶,站起來要走,走到門前鶯兒打了簾子,忽然回首問道︰
“听說林姑娘那里央了你做裙子,是什麼花樣兒的?現在可在你這里?”
這事兒本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就連老太太听說晴雯幫著林黛玉做裙子,還發下話來,要她好好兒做,做好了自然有賞。
如今寶釵問起,晴雯不好推脫,只得據實說了,面上堆滿了笑,道︰“昨兒才拿回來呢,寶姑娘若要看,我這就拿出來與寶姑娘瞧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