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策馬行至蒼狼城城郊時,身後的城門已化作遠處一道青黑色的輪廓。可他耳畔仍回響著世子挽留的話語,眼前也不斷閃過城內那些交織著貪婪與掙扎的面孔 —— 被奪走鄉試名額的書生、下毒後滿眼恐懼的甦晚、倒在血泊中仍緊攥著金銀的王大人親信…… 他原以為解決了王大人的叛亂,蒼狼城的名利紛爭便能暫歇,可馬蹄踏過城郊的碎石路時,一陣急促的呼喊聲,卻又將他拽回了這座城池的漩渦之中。
“林公子留步!林公子!”
林深勒住韁繩,回頭便見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少年氣喘吁吁地跑來,手里還攥著一個用油紙包好的包裹。少年跑到馬前,彎著腰大口喘氣,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滿是塵土的衣襟上。
“你是……” 林深看著少年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公子忘了?前幾日在客棧樓下,您幫我撿過被風刮走的賬本!” 少年抹了把汗,把包裹遞到林深面前,“我是城南‘瑞昌綢緞莊’的伙計,叫阿福。我們掌櫃的听說您要走,特意讓我給您送些路上用的干糧和傷藥 —— 上次您和王大人的人動手時,胳膊被劃了道口子,掌櫃的瞧見了。”
林深這才想起,那日在客棧樓下,確實有個少年抱著賬本跑過,一陣大風把賬本吹得滿地都是,他順手幫著撿了幾本。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胳膊,雖然傷口已經結痂,但仍能看到淡淡的疤痕。“你們掌櫃的有心了,只是我與他素不相識,怎好收這份禮?”
“公子您就收下吧!” 阿福急得直擺手,“掌櫃的說,您幫蒼狼城除了王大人,是全城的恩人。而且…… 而且掌櫃的最近遇到點難處,要是您方便,能不能隨我回趟綢緞莊?他想請您幫個小忙。”
林深看著阿福懇切的眼神,又想起蒼狼城內那些尚未平息的暗流 —— 世子雖已繼位,可王大人經營多年,殘余勢力仍在暗處蟄伏,或許這綢緞莊的 “難處”,正是城內名利紛爭的又一角。他沉吟片刻,翻身下馬︰“也好,我隨你去看看。”
跟著阿福往城南走時,街道上的景象與幾日前截然不同。原本緊閉門戶的店鋪大多重新開張,可伙計們臉上卻少見笑意,偶爾有人低聲交談,也總是眼神閃爍,生怕被旁人听去。路過一家當鋪時,林深瞥見櫃台後的掌櫃正對著一個穿著錦袍的男人點頭哈腰,那男人手里拿著一塊玉佩,赫然是之前王大人把玩過的 “流雲佩”—— 看來王大人雖死,他的遺物卻已落入他人手中,而這背後,定然又是一場無聲的爭奪。
“瑞昌綢緞莊” 坐落在城南最繁華的街口,朱紅的大門上掛著兩塊鎏金匾額,一塊寫著 “瑞昌綢緞莊”,另一塊則刻著 “御用織造” 四個小字。可此刻,綢緞莊的大門卻半掩著,門口站著兩個面色凶橫的壯漢,手里握著腰刀,像是在守著什麼。
阿福看到壯漢,腳步頓了頓,小聲對林深說︰“就是他們,這幾日一直守在門口,不讓客人進來,也不讓我們出去進貨。”
林深皺了皺眉,走上前剛要開口,其中一個壯漢就橫刀攔住他︰“干什麼的?這地方不讓進!”
“我是你們掌櫃的請來的客人。” 林深語氣平靜,目光卻帶著幾分威懾。壯漢愣了愣,上下打量了林深一番,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稍緩,卻仍沒挪步︰“等著,我去通報。”
片刻後,一個穿著長衫、面容清瘦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來,正是瑞昌綢緞莊的掌櫃周顯。周顯一見到林深,就拱手作揖,語氣急切︰“林公子,您可算來了!快,里面請!”
跟著周顯走進綢緞莊,林深才發現店內早已沒了往日的熱鬧。貨架上的綢緞大多蒙著灰塵,幾個伙計正低著頭整理賬目,見周顯帶著陌生人進來,也只是抬了抬頭,又迅速低下頭去。周顯把林深領進後堂,倒了杯茶,才長嘆一聲︰“林公子,實不相瞞,我這綢緞莊,快要保不住了。”
林深端著茶杯,看著杯中漂浮的茶葉︰“周掌櫃,到底出了什麼事?”
“還不是因為‘御用織造’這塊匾額!” 周顯捶了捶桌子,臉上滿是憤懣,“我這綢緞莊做了二十年,三年前好不容易得了朝廷的認可,能給皇室供應綢緞,可王大人掌權後,就一直想把這名額搶給他的小舅子 —— 城西‘福順祥’的掌櫃劉三。我不肯讓,他就處處刁難,一會兒說我綢緞的成色不夠,一會兒又說我偷稅漏稅,可我每次都把證據擺在他面前,他也沒轍。”
“可王大人死後,劉三就更囂張了。” 周顯接著說,“他說我之前靠的是王大人的‘庇護’,現在王大人沒了,我這‘御用織造’的名額也該讓出來。這幾日,他不僅派壯漢守在我店門口,還攔著我的進貨商,說誰敢給我供貨,就是和他作對。要是再這樣下去,不出半個月,我這綢緞莊就得關門大吉!”
林深放下茶杯,想起剛才在當鋪看到的 “流雲佩”︰“劉三背後,是不是還有人撐腰?”
周顯眼神一暗,點了點頭︰“是戶部侍郎張大人。張大人和王大人是舊交,王大人死後,他就想把蒼狼城的織造生意攥在手里,劉三是他的遠房親戚,所以他一直幫著劉三打壓我。世子剛繼位,根基不穩,張大人又手握財政大權,世子也不敢輕易動他。”
林深沉默片刻 —— 他本想離開蒼狼城,可周顯的遭遇,卻讓他看清這城內的名利之爭遠未結束。王大人只是冰山一角,像張大人這樣蟄伏在暗處的勢力,還有多少?若是放任他們胡作非為,世子就算坐上了城主之位,也難以真正掌控蒼狼城。
“周掌櫃,你想讓我怎麼幫你?” 林深問道。
周顯眼楮一亮,連忙從抽屜里拿出一本賬冊,遞到林深面前︰“這是我這三年給皇室供應綢緞的賬目,每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還有朝廷的回執。劉三說我偷稅漏稅,其實是他和張大人聯手,把本該我交的稅銀算到了‘福順祥’的頭上,以此來掩蓋他們貪污的事實。我听說張大人明日要去漕運碼頭驗收新到的綢緞,要是能在他驗收的時候,把這本賬冊和他貪污的證據擺出來,讓眾人都看到,他就再也沒法抵賴了!”
林深翻開賬冊,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著綢緞的種類、數量、價格,每一頁都蓋著朝廷的印章。他又翻到最後幾頁,周顯用紅筆標注出了幾處異常 —— 有幾筆稅銀的繳納日期,恰好是 “福順祥” 進新貨的日子,而金額也與 “福順祥” 的進貨銀兩相差無幾。
“這些證據,夠嗎?” 林深問道。
“要是能找到漕運的賬本,就更夠了!” 周顯說,“漕運的管事是張大人的親信,每次‘福順祥’的綢緞到港,都要經過他的手,賬本上肯定記錄著綢緞的實際數量和價格,和張大人上報給朝廷的肯定不一樣。可漕運碼頭守衛森嚴,我根本進不去。”
林深想了想︰“明日我隨你去漕運碼頭,或許能找到機會。”
第二日天還沒亮,林深就和周顯、阿福來到了漕運碼頭。碼頭邊停著十幾艘大船,船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幾個穿著官服的人正圍著一個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說話,那男人正是戶部侍郎張大人。張大人手里拿著一把折扇,時不時地指點著船上的木箱,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
“劉三也在。” 周顯小聲說,指了指張大人身邊的一個矮胖男人 —— 那男人穿著一身綢緞,手指上戴著三個金戒指,正點頭哈腰地給張大人遞茶。
林深目光掃過碼頭,只見十幾個守衛分散在各處,每個木箱旁都有專人看管,想要靠近漕運的賬本,確實不容易。他注意到碼頭角落里有一間小木屋,門口掛著 “漕運賬房” 的牌子,兩個守衛正守在門口,看來賬本應該就在里面。
“阿福,你去把那兩個守衛引開。” 林深對阿福說,“就說劉三讓他們去檢查船上的綢緞,有幾箱好像出了問題。”
阿福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朝著小木屋走去。他走到守衛面前,故意提高聲音︰“劉掌櫃讓你們去船上看看,有幾箱綢緞好像受潮了,要是耽誤了張大人驗收,你們可擔待不起!”
守衛對視一眼,有些猶豫。阿福又補充道︰“劉掌櫃還說,檢查完了有賞錢!”
听到 “賞錢” 二字,守衛立刻動了心,連忙朝著大船的方向跑去。林深趁機溜進小木屋,只見屋內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幾本厚厚的賬冊。他快速翻找起來,很快就找到了最新的漕運賬本 —— 上面記錄的 “福順祥” 綢緞數量,比張大人上報給朝廷的多了三成,而價格卻低了兩成,中間的差價,顯然被張大人和劉三私吞了。
林深把賬本揣進懷里,剛要出門,就听見外面傳來一陣爭吵聲。他探頭一看,只見阿福正被劉三抓住衣領,劉三臉色猙獰︰“你小子敢騙我們的人?說,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是我讓他做的。” 林深走了出去,手里拿著賬本,“張大人,劉掌櫃,你們私吞漕運銀兩,貪污稅銀,證據都在這里,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張大人看到林深手里的賬本,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指著林深,聲音發抖︰“你…… 你是誰?竟敢管我的事!來人啊,把他給我抓起來!”
守衛們紛紛圍了上來,可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來 —— 世子帶著一隊士兵趕到了。世子勒住馬,目光落在張大人身上︰“張大人,林公子手里的證據,你可認得?”
張大人還想狡辯︰“世子,這是污蔑!是他偽造的賬本!”
“是不是偽造的,一查便知。” 世子讓人拿過賬本,又讓人去朝廷調取了張大人上報的賬目,兩相對比,差異一目了然。周圍的商人、伙計見狀,紛紛議論起來,指責張大人和劉三的貪婪。
張大人見大勢已去,雙腿一軟,癱倒在地。劉三想要逃跑,卻被士兵攔住,五花大綁了起來。世子看著眾人,高聲說道︰“蒼狼城絕不允許此類貪官污吏存在!從今往後,凡欺壓百姓、貪污受賄者,無論官職大小,一律嚴懲不貸!”
周圍響起一片歡呼聲,周顯握著林深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林公子,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的綢緞莊!”
林深笑了笑︰“這是我應該做的。”
處理完張大人和劉三的事,世子又挽留林深︰“林公子,蒼狼城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你留下來幫我,好不好?我可以封你為兵馬指揮使,統領全城的軍隊。”
林深搖了搖頭,目光望向遠方︰“世子,我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不習慣官場的紛爭。而且,蒼狼城有你這樣清明的城主,一定能越來越好。”
世子知道林深心意已決,不再強求,只是拿出一塊刻著 “蒼狼守護者” 的玉佩,遞給林深︰“這塊玉佩你拿著,以後無論你何時回到蒼狼城,這里都是你的家。”
林深接過玉佩,鄭重地收進懷里。他翻身上馬,朝著城外走去。這一次,沒有急促的呼喊,沒有突發的危機,只有陽光灑在身上,溫暖而平靜。
他回頭望了一眼蒼狼城,城門上的青銅狼首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城內的街道上,人們臉上漸漸有了笑意,孩子們在路邊追逐打鬧,商販們的吆喝聲充滿了活力。他知道,這座城池的名利之爭或許永遠不會完全消失,但只要還有像世子、周顯這樣堅守正義的人,只要還有人願意為了公平而挺身而出,蒼狼城就會永遠充滿希望。
林深勒緊韁繩,策馬前行,馬蹄揚起的塵土在身後漸漸消散。他的旅途還在繼續,未來或許還會遇到更多的紛爭與挑戰,但他相信,只要守住心中的正義,無論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屬于自己的風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