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主任的效率,快得超乎想象。
    李山河指間的煙,甚至還未燃盡一半。
    樓下,一陣輪胎摩擦地面的尖銳噪音劃破了午後的寧靜。
    一輛黑色的伏爾加轎車,一個甩尾,精準地停在公司門口。
    車牌很扎眼,是市里領導的專車。
    車門推開,周主任的身影從車里鑽了出來。
    他今天的打扮很反常,沒穿那身標志性的中山裝,而是裹著一件半舊的軍大衣,頭頂的棉軍帽帽檐壓得極低。
    若非那熟悉的身形輪廓,李山河幾乎沒能當場認出他。
    更讓李山河眼皮一跳的是,跟著周主任下車的,還有一個年輕人。
    便裝打扮,身板卻如標槍般筆直,眼神掃視四周時,帶著一股職業化的警惕與銳利。
    那人下車後,立刻佔據了周主任身側後方的位置,亦步亦趨。
    是周主任的警衛員。
    李山河的心髒猛地收縮了一下。
    便裝出行,警衛隨行。
    周主任對這次見面的重視,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判。
    這盤棋,比他想象的,還要大。
    李山河立刻掐滅煙頭,隨手理了理衣領,快步走出辦公室,親自下樓迎接。
    他剛到二樓樓梯口,就和疾步上樓的周主任撞了個滿懷。
    “周主任,您這速度……”李山河臉上習慣性地堆起熱情的笑。
    “少他娘的廢話!”
    周主任一把將他推到一邊,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沖向三樓。
    他一邊走,一邊壓低了嗓子,聲音里裹著一股壓不住的火氣。
    “你小子,膽子肥了啊!這種事,電話里就敢跟老子瞎咧咧?”
    聲音雖低,但那語氣里藏著的後怕與慶幸,李山河听得一清二楚。
    李山河心里發笑,嘴上卻開始叫屈︰“主任,這哪能怪我?我不把話說重點,您能這麼火急火燎地趕來嗎?”
    周主任被他這句話噎得腳步一頓,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沒再吭聲。
    進了辦公室,周主任脫下軍大衣,像扔麻袋一樣扔在沙發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警衛員小張則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守在門口,反手將辦公室的門無聲地帶上。
    “ 噠。”
    一聲輕響,隔絕了內外。
    辦公室里的空氣,瞬間變得沉重而粘稠。
    周主任沒急著開口,從兜里摸出一包沒有商標的白皮“特供”煙,給自己點上,狠狠吸了一大口。
    煙霧繚繞中,他抬起眼,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眼神,重新打量著李山河。
    那眼神里,有驚嘆,有疑慮,更多的,是一種刀鋒般的審視。
    他像是在審視一個完全陌生的怪物,而不是那個他印象中,有點小聰明、運氣爆棚的年輕倒爺。
    “小李。”
    周主任緩緩吐出煙圈,聲音低沉得如同悶雷。
    “老實回答我。”
    “二十萬支槍,怎麼回事?”
    “你跟那個瓦西里,到底什麼關系?”
    “這批貨,你最終想賣給誰?”
    三個問題,一氣呵成,句句都像釘子,直往李山河的心窩里鑽。
    真正的交鋒,開始了。
    李山河臉上不見絲毫慌亂,他從容地拉過一張椅子,在周主任對面坐下,也給自己點上了一根煙。
    “主任,別急,這事得從頭說。”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講起了故事。
    從如何與瓦西里搭上線,到如何用罐頭換摩托,再用摩托撬動機床,一步步,在甦聯軍方內部,編織起一張屬于他的利益之網。
    這些事,周主任零星知道一些,但此刻由李山河親口復盤,依舊讓他听得眼角直跳。
    他完全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竟然真的在北邊那頭巨熊的體內,埋下了這麼深的釘子。
    “所以,主任,我跟瓦西里,是生意伙伴,更是朋友。他信我,他背後的人,也信我。”
    李山河說到這里,話鋒陡然一轉。
    “他們找我,因為他們清楚,只有我,能在短時間內拿出他們想要的東西。也只有我,有路子,能把這批貨,處理得神不知鬼不覺。”
    一番話,他把自己塑造成了解決問題的唯一人選,一個被動的、卻又能力通天的關鍵先生。
    周主任沉默了。
    他只是抽煙,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李山河的邏輯,無懈可擊,並且完全符合他對那些貪婪又自大的甦聯人的認知。
    “那批槍,你準備賣給誰?”
    周主任掐滅煙頭,抬起頭,雙眼死死鎖住李山河。
    這才是問題的核心。
    這批軍火的流向,將定義這件事的最終性質。
    李山河笑了。
    他知道,周主任真正想听的,就是這個答案。
    他沒有直接說出口,而是站起身,緩步走到牆上那張巨大的世界地圖前。
    他的手指,從中國的版圖上出發,堅定地向南劃去,越過中南半島的山川河流,最後,落在了緬甸的版圖之上。
    “周主任,您看這兒。”
    他的食指,在那片以鴉片和戰亂聞名的混亂地帶——金三角,重重地點了一下。
    “這地方,山高皇帝遠,軍閥遍地,亂成一鍋粥。他們有錢,有礦,但最缺的,就是趁手的家伙事兒。”
    “而且,您再看。”
    李山河的手指,順著地圖,平移到緬甸的東邊。
    泰國,老撾。
    再往東,就是那只剛剛喂不熟的白眼狼——越南。
    “主任,您說……”
    李山河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魔性的蠱惑力。
    “要是在這個地方,扶持起一個听我們話,親我們的‘山頭大王’,讓他有槍,有炮,有人。”
    “時不時地,就去南邊那只白眼狼的後院,敲敲邊鼓,放放火。”
    “那我們南疆的邊境線,是不是就能清淨很多?”
    “國家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不方便再動刀兵。但有些事,國家不方便做的……”
    李山河轉過身,迎著周主任的目光,一字一頓。
    “我們這些‘老百姓’,是不是可以代勞?”
    最後八個字,如同一記記重錘,狠狠砸在周主任的心髒上!
    周主任的呼吸,驟然停滯!
    他猛地從沙發上彈射起來,幾步沖到地圖前,眼楮死死地盯著李山河剛才指過的位置。
    他的大腦,一片轟鳴,掀起了滔天巨浪!
    瘋子!
    這個計劃太大膽,太瘋狂了!
    他被李山河這個近乎于狂想的計劃,徹底擊穿了所有的心理防線!
    他想過無數種可能,非洲,中東,任何一個戰亂地區。
    但他萬萬沒想到,李山河的胃口,竟然如此恐怖!
    這已經不是軍火貿易了。
    這是在締造一個“境外代理人”!
    這是要用二十萬支自動步槍,在中國南疆之外,硬生生砸出一個血肉鑄成的戰略緩沖帶!
    這個計劃……
    太誘人了!
    誘人到周主任光是想象一下那個畫面,就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沖向頭頂!
    他扭過頭,看著眼前這個平靜得可怕的年輕人,腦海里只剩下四個字︰
    後生可畏!
    這小子的腦子里,到底裝了些什麼?
    他的格局,他的眼光,他的膽魄,早已碾碎了“倒爺”這個標簽。
    這是天生的戰略家!是亂世的梟雄!
    “這個計劃,還有誰知道?”周主任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已經完全變了調。
    “現在,只有您。”李山河收回手,平靜地回答。
    “主任,這事,太大,我一個人玩不轉。我需要國家的幫助,需要一個名分。”
    “一個能讓我放開手腳去干的名分。”
    “我出錢,出人,出路子。槍,我從甦聯弄過來,再送到緬甸去。所有髒活累活,我包了。”
    “我只有一個要求。”
    李山河看著周主任的眼楮,一字一頓,字字千鈞。
    “這批槍,以及未來的所有收益,在國內,必須是干淨的。”
    “還有,我在那邊扶持的勢力,名義上,必須是華人武裝。”
    他在攤牌。
    他在跟這個國家,談條件。
    周主任盯著他,久久沒有說話。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周主任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仿佛要將滿腔的震驚全部排出體外。
    他走回沙發,頹然坐下,顫抖著手,又從煙盒里摸出一根煙點上。
    這一次,他的手,抖得非常明顯。
    “你小子……”他看著李山河,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真是給老子出了個天大的難題。”
    他很清楚,這件事,已經完全超出了他能拍板的範疇。
    必須,立刻,馬上,向最高層匯報!
    “你在這兒等著!”
    周主任猛地站起身,抓起沙發上的軍大衣。
    “哪兒也別去!等我消息!”
    他盯著李山河,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
    “這件事,從現在開始,到我回來之前,給我爛在肚子里!一個字都不許泄露!”
    “我明白。”李山河點頭。
    周主任不再多言,套上大衣,猛地拉開門,帶著門口的警衛員,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
    李山河听著樓下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和急促遠去的輪胎聲,緩緩走到窗邊。
    他知道,自己拋出的那個名為“國家利益”的誘餌,已經被那條最龐大的魚,死死地咬住了。
    接下來,就看棋盤頂端的大佬們,有沒有魄力,來下這盤驚天動地的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