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驢子這一嗓子,吼得撕心裂肺。
那動靜,活像個在外頭野了好幾年、挨盡了欺負,終于找著家的野孩子。
李山河剛被他那聲“滾蛋”給逗樂,還沒來得及開口調侃,就被這畫風突變的場面驚得一個激靈。
他眼睜睜看著三驢子像個上了發條的彈簧猴。
連路都不會走了,竟直接從那張寬大的老板桌上一躍而過。
“刺啦!”
褲襠撕裂的聲音在辦公室里格外清晰。
可三驢子渾然不顧,整個人炮彈似的,直挺挺朝著李山河撲了過來。
“我操!”
李山河下意識想側身閃躲。
但三驢子此刻的動作,快得像見了親爹的餓狼,一把就摟住了他的脖子。
兩條腿死死盤在他的腰上。
整個人就這麼成了一個大號的樹袋熊,嚴絲合縫地掛在了李山河身上。
一股子不知幾天沒洗澡的酸腐氣,混合著濃重的煙油子味兒,直沖天靈蓋。
“二哥!親哥啊!你可算來了!”
三驢子把腦袋死死埋在李山河的肩膀上,也不嫌硌得慌,嚎得驚天動地。
溫熱的鼻涕眼淚,瞬間就糊了李山河滿脖子。
李山河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給徹底整懵了,額角的青筋一根根蹦起。
“你他娘的給老子下來!埋汰不埋汰!”
他一邊罵,一邊發力想把這孫子從自己身上撕扯下來。
可三驢子抱得死緊,嘴里還在那顛三倒四地念叨。
“不下來!說啥也不下來!”
“二哥,你一走,俺們這心里頭就跟個沒底的窟窿似的,天天漏風!俺們就是沒娘的野孩子啊!”
這邊的動靜實在太大。
隔壁辦公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二楞子和魏向前兩個人,探頭探腦地伸出腦袋。
當他倆看清楚辦公室里這詭異的一幕時,齊齊愣住了。
三驢子如同一張狗皮膏藥,死死掛在李山河身上。
而李山河,正滿臉嫌惡地試圖把自己從膏藥上揭下來。
“你倆瞅啥呢?還他娘的在那兒瞅啥呢!”
掛在李山河身上的三驢子猛地抬起頭,沖著門口那倆貨就是一聲恨鐵不成鋼的咆哮。
“趕緊的!過來把二哥給我按住!別讓他跑了!”
二楞子和魏向前對視一眼,眼神里都讀出了同樣的信息︰好像……是這個理兒。
下一秒,這倆貨動了。
動如脫兔。
二楞子人高馬大,一個箭步躥了過來,二話不說,從後面直接鎖住了李山河的一條胳膊。
魏向前看著文弱,動作卻不慢,有樣學樣,死死抱住了李山河的另一條胳膊。
三個人,就這麼把李山河給“鎖”死在了原地。
範老五在門口看得目瞪口呆,正猶豫要不要上去幫忙,彪子卻一把拉住他,往後退了兩步,生怕血濺到自己身上,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德行。
李山河感覺自己快要被這三個活寶給氣笑了。
“你們幾個,想造反啊?都給老子撒開!”
“不撒!”
三個人異口同聲,喊得整齊劃一。
二楞子那張憨厚的臉上,寫滿了委屈︰“二哥,你可不能再走了!你回回都這樣,過來給俺們安排一堆事兒,然後拍拍屁股就溜了,留下俺們幾個抓瞎!”
魏向前也跟著猛點頭,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就是就是!二哥!周主任都來問好幾回了,問你咋還擱那山溝溝里待著,是不是不要我們了!二哥,你趕緊來省城主持大局吧,我們幾個是真頂不住了啊!”
李山河听著這幾個人七嘴八舌的哭訴,心頭那點火氣,不知怎麼就散了。
他能感覺到,這幾個兄弟,不是在演。
他們是真的怕了,是真的被壓垮了。
那九千萬美金的股票,還有那所謂的“更大的事兒”,就像兩座無形的大山,把他們幾個壓得快要窒息。
自己這個甩手掌櫃,當的是不是太輕松了點?
一陣愧疚涌上心頭。
李山河嘆了口氣,語氣也軟了下來︰“行了行了,都別嚎了,跟哭喪似的。我這次來,就是給你們解決問題的。先給老子撒開,有話好好說。”
可這幾個貨,壓根不信。
三驢子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二哥你肯定又是騙俺們的!等你把事兒安排完了,一準兒又跑了!”
李山河一看,好家伙,這是信用破產了。
他眼神一沉,聲音驟然冷了下來。
“咋地,我說話現在不好使了?”
這一句話,比任何呵斥都管用。
三驢子和二楞子渾身一顫,下意識就松了手,老老實實地站到了一邊。
兩個人像犯了錯的小學生,低著頭,不敢再看李山河的眼楮。
可就在這時,李山河感覺自己的腿一緊。
他低下頭。
好家伙。
魏向前這孫子,不知何時已經滑到了地上,也不嫌棄地磚涼,兩只手死死地抱著他的大腿,一張臉漲得通紅,梗著脖子。
“二哥!你不答應我們,我就不起來!”
李山河看著這小子耍無賴的德行,是真沒轍了。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彎下腰,一手一個,跟拎小雞崽子似的,把還賴在地上的魏向前給薅了起來,又順手把三驢子和二楞子往旁邊推了推。
然後,他大馬金刀地走到那張氣派的老板桌後面。
“砰”的一聲,一屁股坐進了那張被三驢子弄翻、又被範老五眼疾手快扶起來的老板椅里。
這椅子,真皮的,又寬又軟,坐著是真他娘的舒服。
他舒坦地往後一靠,從懷里摸出那包在火車上“繳獲”來的大前門,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三驢子立馬反應過來,像個最忠誠的獵犬,從兜里掏出個 亮的ZippO打火機,湊過來,“ 噠”一聲,給李山河點上了火。
那動作,流暢得仿佛演練了千百遍。
李山河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道長長的煙龍。
煙霧散去,他那張年輕的臉,卻有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沉穩。
他掃了一眼面前站著的這三個垂頭喪氣的家伙,又看了一眼門口那兩個一臉好奇的彪子和範老五。
“行了,都別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他彈了彈煙灰,聲音不大,卻讓屋子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們幾個,一個一個來,都說說,到底遇上啥天大的麻煩了,把你們嚇成這個熊樣。”
他頓了頓,看著幾人那瞬間亮起來、充滿希冀的眼神,又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先把他們的念想給掐斷了。
“不過,丑話說在前頭。”
“讓我在省城常駐,現在肯定是不行。”
“我媳婦兒,快生了。這麼遠,我折騰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