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
    李山峰听到這兩個字,整個人都傻了。
    他那十歲的小腦袋瓜里,對這個詞的理解,全部來自于彪子給的小人書。
    他知道,太監就是皇宮里伺候皇上和娘娘的,說話娘娘腔,走路扭屁股,最關鍵的是……
    他們身上,好像少了點啥重要的東西。
    “二哥,這……這話從何說起啊?”李山峰的小臉,已經嚇得沒有一絲血色了,他顫抖著聲音問道,“我……我可是個小小子啊!不當兒子,還能當童養媳咋地?”
    他這會兒,腦子已經徹底亂了,說話都開始不過腦子了。
    “童養媳?”李山河听著他這不著四六的話,差點沒當場笑噴了。
    我操,這小兔崽子,想象力還挺豐富。
    他強忍著笑,臉上還是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冷笑了一聲。
    “那可沒準兒。”
    李山峰一听,更慌了,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在這一刻,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沖擊。他下意識地就想反駁,想用事實來證明自己當不了童養媳。
    “可是……可是我有牛子啊!”他急得都快哭了,聲音里帶著哭腔。
    這句發自靈魂深處的吶喊,讓旁邊路過的幾個嬸子大娘,都忍不住往這邊瞅了一眼,然後捂著嘴,咯咯地笑了起來。
    李山河的臉皮,也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這孫子,真是啥話都敢往外說。
    他趕緊咳嗽了兩聲,掩飾自己的尷尬,然後湊到李山峰跟前,壓低了聲音,用一種極其平淡,但卻讓李山峰感覺毛骨悚然的語氣,若無其事地說道︰
    “那咋了?”
    李山河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往李山峰的褲襠處瞟了一眼。
    “嘎掉唄。”
    “嘎……嘎掉?!”
    這兩個字,就像兩道晴天霹靂,狠狠地劈在了李山峰的天靈蓋上。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嘎掉……
    他眼前,仿佛已經出現了一副極其恐怖的畫面︰一個黑臉的壯漢,手里拿著一把明晃晃的、跟殺豬刀似的玩意兒,正沖著他,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
    “啊——!”
    一股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恐懼,瞬間就從他的尾巴根兒,直沖後腦勺。
    他猛地一個哆嗦,下意識地就夾緊了雙腿,那動作,快得都出了殘影。
    然後,還沒等李山河反應過來,這小兔崽子“嗖”地一下,就從挎斗子里躥了出來,一把就抱住了李山河的大腿,整個人跟個掛件似的,死死地掛在了上面。
    “二哥!二哥啊!”
    李山峰的哭聲,那叫一個石破天驚,撕心裂肺。他把臉埋在李山河的褲腿上,哭得是鼻涕一把淚一把,整個人都快抽過去了。
    “我錯了!二哥!我真的錯了!”
    “我不看車了!我不吃無花果了!我哪兒也不去了!我就跟著你!你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
    “二哥啊!我可是跟你天下第一好的親老弟啊!你可不能丟下我不管啊!”
    “你不能讓他們嘎了我的牛子啊!我還想給你生個大胖佷子呢!”
    他一邊哭,一邊嚎,那悲慘的動靜,把郵電局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給吸引了過來了。
    大家伙兒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李山河,那眼神里,有好奇,有同情,還有一絲絲的譴責。
    “這小伙子,咋回事兒啊?欺負自個兒弟弟?”
    “你听那孩子哭的,多可憐啊。”
    “啥嘎牛子啊?這當哥的,也太不是東西了……”
    李山河听著周圍的議論聲,感覺自己的臉都快燒起來了。
    我操,這孫子,真是個坑哥專業戶。
    他心里頭,已經快要笑瘋了,但臉上還得繃著。
    他看著抱著自己大腿,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小東西,心里頭那叫一個舒坦。
    讓你小子跟我倆耍心眼兒!看我咋收拾你!
    他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地拍了拍李山峰那毛茸茸的小腦瓜。
    “行了行了,別嚎了!丟不丟人!”
    他嘴上雖然凶,但還是把這小兔崽子從自己腿上給撕了下來。
    然後,他極其順手地,就在李山峰那干淨的衣服上,擦了擦自己剛才摸了車身而沾上的灰塵。
    “放心吧,老弟。”他一臉嚴肅地說道,“有你哥我在,誰也動不了你一根汗毛!”
    李山峰抽抽搭搭地抬起頭,那雙哭得又紅又腫的大眼楮,淚眼汪汪地看著李山河,眼神里充滿了劫後余生的慶幸和對二哥無限的崇拜與信賴。
    “二哥,你真好……”
    “必須∼∼∼的!”李山河拍了拍胸脯,“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他看著李山峰那副慫樣,心里頭樂開了花,但臉上還是一副嚴肅的表情,問道︰“那以後還敢不敢跟我倆耍心眼兒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李山峰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那以後听不听話了?”
    “听!二哥你說啥我听啥!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你讓我打狗,我絕不攆雞!”
    李山峰這會兒,為了保住自己的“牛子”,啥話都敢往外說。
    李山河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行。”他指了指郵電局的大門,“走,跟哥進去。記住,跟緊了,一步都不許離開我,听見沒?”
    “听見了!”李山峰立正站好,回答得那叫一個響亮。
    他看著他二哥那高大偉岸的背影,感覺那就是自己全世界最堅實的靠山。
    他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鼻涕眼淚,然後邁開小短腿,緊緊地跟在了李山河的身後。
    他那雙哭得紅腫的眼楮里,充滿了堅定。
    “赴湯蹈火啊,二哥!”
    李山河領著這個剛剛經歷了“人生重大危機”的小跟屁蟲,昂首闊步地走進了郵電局的大門。
    郵電局里頭,人還真不少。
    一排長長的、被磨得油光發亮的木頭櫃台,把里外兩個世界給隔開了。櫃台里頭,幾個穿著藍色勞動布工作服的阿姨,正低著頭,各自忙活著手里的活兒,有的在蓋郵戳,有的在算盤上 里啪啦地打著算盤,還有的,正拿著個雞毛撢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撢著灰。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子墨水、舊紙張和灰塵混合在一起的、獨屬于這個年代的味道。
    李山河拉著李山峰,徑直走到了一個掛著“長途電話”四個字的牌子下面的窗口。
    窗口里頭,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嬸,身材有點發福,燙著一頭當時最時髦的小卷毛,正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織著一件紅色的毛衣。
    李山河敲了敲櫃台的玻璃。
    “大嬸,你好,我打個長途,去省城哈爾濱。”
    那大嬸听見動靜,眼皮都沒抬一下,手里的毛衣針上下翻飛,嘴里慢悠悠地說道︰“打長途啊?先登記,交押金。五塊。”
    這服務態度,也是沒誰了。
    李山河也不跟她計較,這年頭,吃公家飯的,大多都這副德行。
    他從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五塊錢,從窗口底下那個小口子里遞了進去。
    “打哈爾濱,號碼是……”他把三驢子電報上留的那個號碼,一字不差地報了一遍。
    那大嬸總算是放下了手里的毛衣,拿起旁邊一支沾了墨水的鋼筆,在一個大本子上,慢吞吞地把號碼和時間給記上了,然後抬起頭,不耐煩地瞅了李山河一眼,撕了張印著油墨的單子遞了出來。
    “行了,去那邊電話間等著吧。接通了喊你。”她用下巴指了指旁邊一排用木板隔開的小隔間。
    李山河接過單子,也沒說啥,拉著李山峰,就走進了其中一個隔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