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有全那雙通紅的眼楮,死死地盯著李山河,像是要把這個姐夫的模樣,一筆一劃地刻進骨頭里。
他手里的那包錢,沉甸甸的,更燙得他心口發慌。
“我們老李家的半個希望……”
這句話,就像是一道驚雷,在他腦子里反復炸響,把他那些因為窮困而生出的自卑、怯懦、短視,全都炸得粉碎。
是啊,他不再是那個只能靠著娘和姐姐,縮在窮山溝里看不到未來的吳有全了。
他現在是李家的親戚,是姐夫親口承認的“半個希望”。
他要是再為了眼前那點蠅頭小利,把自己一輩子給耽誤了,那他還是個人嗎?他還有臉去見對他寄予厚望的姐夫,還有臉面對整個李家嗎?
想通了這一點,吳有全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充滿了使不完的勁兒。那股子勁兒,頂得他胸口發脹,頂得他恨不得現在就沖回學校,把所有的書都啃進肚子里!
他重重地點頭,那一下,脖子都發出了輕微的“ ”聲。
“姐夫,我明白了!”
這一聲,再沒有了之前的蚊子哼哼,而是中氣十足,帶著一股子破釜沉舟的決絕。
李山河看著他這副脫胎換骨的模樣,心里頭那叫一個舒坦。
成了!這小子,算是徹底把心結給打開了。以後,就不用自己再費心敲打了,他自個兒就能拼了命地往前跑。
這筆“投資”,值!
他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吳有全那還顯單薄的肩膀,咧開嘴,露出一口大白牙,語氣也變得輕松起來。
“明白了就行!大小伙子,別一天天跟個小姑娘似的哭哭啼啼。把眼淚擦干了,趕緊的,吃飯!”
李山河手腕一轉,從炕桌上抄起筷子,又夾了一大塊流著油的臘肉,直接塞進了吳有全的碗里。
“下午還得跟我下地干活呢,吃不飽可不行。我帶來的家伙什兒可全是鐵疙瘩,沒力氣可擺弄不轉。就咱家這幾畝地,對付它們,那都是手拿把掐的事兒!”
吳有全看著碗里那堆成小山的肉,眼圈又是一熱,但他這次沒再推辭,而是拿起筷子,重重地“嗯”了一聲。
然後,他低下頭,大口大口地扒拉起飯來。那吃相,就跟餓了三天的狼崽子似的,恨不得把碗都給吞下去。
看著弟弟這副樣子,吳白蓮和劉惠蘭懸著的心,總算是徹底放回了肚子里。
娘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楮里看到了欣慰和喜悅。
劉惠蘭更是笑得合不攏嘴,手里的筷子就沒停過,不住地往李山河和吳有全的碗里夾菜,嘴里還念叨著︰“吃,都多吃點!姑爺,你也吃,有全,慢點吃,別噎著……”
吳白蓮沒說話,她只是靜靜地坐在炕沿上,看著眼前這溫馨的一幕。
她的目光,從埋頭吃飯的弟弟身上,慢慢移到了那個正跟她娘笑著說話的男人身上。
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爹。
他霸道,他粗魯,有時候還壞得很。
可他也是頂天立地的爺們!
是他,用最直接的方式,給了自己娘家最大的體面;是他,用最蠻橫的手段,把自己那個差點走上岔路的弟弟,給硬生生拽了回來。
看著李山河那寬闊的肩膀,吳白蓮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一種叫作“自豪”和“幸福”的情緒,填得滿滿當當。
她忍不住挺了挺腰桿,伸手輕輕撫摸著自己還不太明顯的小腹。
看,這就是咱的爺們!
這輩子,能嫁給他,真好。
一頓飯,吃得是熱火朝天。
吳有全像是要把這十幾年的委屈和壓抑,都通過吃飯給發泄出來。一大碗米飯配著臘肉,三兩下就見了底,他抹了把嘴,拿起碗就要去盛第二碗。
“坐著!”
李山河一把按住他,自己端著碗站了起來,“你老實待著,我去給你盛。”
說著,他拿著兩個碗就去了外屋。
吳有全愣愣地看著李山河的背影,心里頭那股暖流又開始翻騰。
長這麼大,除了他娘,還從來沒有人這麼照顧過他。
姐夫……對他真是太好了。
劉惠蘭看著這一幕,也是樂得眼楮都眯成了一條縫。她湊到吳白蓮身邊,壓低了聲音,悄悄地說道︰“白蓮啊,你可是找了個好人家啊。山河這孩子,真是沒得說,有本事,還疼人,媽這下算是徹底放心了。”
吳白蓮听著她娘的話,小臉微紅,心里頭甜得跟吃了蜜似的,嘴上卻還謙虛著︰“娘,看你說的,他就是脾氣糙了點。”
“糙點好!男人家家的,就得糙點,有爺們樣兒!”劉惠蘭一臉的理所當然,“你看他剛才那架勢,多嚇人,但也真管用!一下子就把有全那小子的牛脾氣給鎮住了!”
娘倆正說著悄悄話,李山河已經端著兩碗冒尖的米飯走了進來。
他把一碗遞給吳有全,另一碗放在自己面前,然後又拿起筷子,指了指那盤攤雞蛋。
“光吃肉不行,雞蛋也吃。這玩意兒補腦子,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個。”
吳有全“嗯”了一聲,夾了一大塊雞蛋塞進嘴里,腮幫子撐得鼓鼓囊囊的。
李山河看著他那狼吞虎咽的樣子,心里頭暗自好笑。
這小子,還真是個實在人。心結一打開,連飯量都見長。
他慢條斯理地吃著飯,一邊吃,一邊狀似隨意地跟劉惠蘭聊天。
“媽,我爺說了,今年咱家這地,不光要犁,播種也用拖拉機。我帶了播種機過來,一趟過去,犁地、下種全完活,省事兒。”
“啥?播種也能用那鐵牛?”劉惠蘭驚得筷子都差點掉了。
她活了大半輩子,只見過用牲口拉犁,用人點種的,哪見過機器還能干這個活?
“那有啥不能的。”李山河一臉的理所當然,“城里那些國營農場,早就用上了。就是咱這小門小戶的,買不起那玩意兒。我這也是托了關系,才弄到一台小型的。”
他這話半真半假。播種機確實是托關系弄來的,但可不是小型的。那玩意兒往拖拉機後頭一掛,好幾個犁杖並排,一天下來,幾十畝地都能給它拾掇利索了。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這下可省大事兒了!”劉惠蘭高興得直拍手。
往年春耕,犁地、 地、點種、施肥,一套活下來,能把人累得脫層皮。現在姑爺開著拖拉機過來,一天就能干完好幾天的活,這簡直就是神仙手段。
吳白蓮在旁邊听著,也是一臉的與有榮焉。她這個當家的,就是有本事,總能弄來一些別人想都不敢想的好東西。
李山河看著丈母娘和媳婦那一臉崇拜的樣子,心里頭也是美滋滋的。
男人嘛,在自己家人面前,就得有面子。
他正得意著,就听院子里傳來一陣急促的自行車鈴鐺聲,那“叮鈴鈴”的聲音,跟催命似的。
緊接著,就是一個大嗓門在院子里咋咋呼呼地喊了起來。
“二叔!二叔!你在屋里沒?俺來了!”
李山河一听這動靜,嘿嘿一樂。
說曹操,曹操就到。
他放下碗筷,朝著窗外沒好氣地吼了一嗓子。
“彪子!你個癟犢子玩意兒,來嘎哈來了?奔喪啊?騎那麼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