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動物園建成的第二天,李山河睡了個難得的懶覺。
    前些日子又是進山伐木,又是跟李二牛起了沖突,又是拉著死沉的爬犁下山,回來又馬不停蹄地蓋了兩天圈,饒是他這身板,也覺得骨頭縫里往外冒著乏。
    可這覺,睡得並不踏實。
    迷迷糊糊的,他總覺得自個兒又回了山里,周圍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林子里淨是些“沙沙沙”的怪聲,像是有啥玩意兒在暗處盯著他,那眼神冰涼冰涼的,看得他後脖頸子直冒冷汗。
    猛地一睜眼,天已經大亮了。
    窗戶紙被晨光映得雪白,屋里暖烘烘的,幾個媳婦都還沒起,一個個睡得跟小豬似的,呼吸均勻。
    李山河長出了一口氣,抬手抹了把額頭,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媽的,邪了門了。”他低聲罵了一句。
    打從開年,他就覺得自個兒這運氣有點不對勁。
    以前進山,那是跟回自個兒家後院似的,啥時候不是滿載而歸?
    雖然每次都有驚無險,甚至還得了好處,可那過程,實在是讓人心里頭發毛。
    “當家的,你醒了?”身旁的田玉蘭動了動,揉著眼楮坐了起來,聲音里還帶著剛睡醒的慵懶。
    “嗯,醒了。”李山河應了一聲,順手把被子往她身上拉了拉,“你再睡會兒,肚子大了,得多歇著。”
    “不了,身子沉,睡不著了。”田玉蘭笑了笑,一邊穿衣服一邊問道,“咋了?看你一腦門子汗,做噩夢了?”
    李山河也沒瞞著,把自個兒心里的那點不得勁兒說了出來。
    “……你說奇不奇怪?按理說,咱這又是蓋房子又是添丁的,正是旺氣的時候,咋我這心里頭老是七上八下的呢?”
    田玉蘭听完,手上的動作也停了。她想了想,輕聲說道︰“當家的,要不……你去後街常奶奶那瞅瞅去?老人家懂得多,興許能給你說道說道。”
    琪琪格和吳白蓮也醒了,听見這話,都跟著點頭。
    “是啊當家的,去看看吧,求個心安也好。”吳白蓮柔聲勸道。
    就連睡在最外頭的薩娜,也探出個小腦袋,眨巴著大眼楮說︰“山河,我們鄂溫克人進山前,也都要請薩滿跳神的,山里的神靈,得敬著。”
    李山河听著幾個媳婦你一言我一語,心里也活泛開了。
    他一個重生回來的人,骨子里其實不怎麼信這些神神鬼鬼的。
    可這事兒透著邪乎,由不得他不犯嘀咕。老話說得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再說了,老常太太那人,神神叨叨的,可有時候說的話,還真就邪了門的準。
    “行吧。”李山河一拍大腿,下了炕,“左右也不遠,我去瞅一眼。你們再睡會兒,我先去把彪子那孽障薅起來。”
    他心里琢磨著,這事兒還得帶上彪子。
    那個憨子雖然腦子缺根弦,但命硬,身上那股子混不吝的煞氣,估摸著一般的邪祟都得繞著他走。
    穿好衣服,李山河簡單洗了把臉,嘴里叼著個王淑芬早上剛烙好的苞米面餅子,就出了門。
    清晨的朝陽溝,空氣里還帶著一絲沒散盡的寒意。
    家家戶戶的煙囪里都冒出了炊煙,混著院子里牲口的味兒和柴火的味兒,就是最地道的農村清晨的味道。
    李山河心里那點因為噩夢帶來的煩躁,被這股熟悉的煙火氣一沖,也淡了不少。
    他三兩口啃完餅子,拍了拍手,溜溜達達地就朝著彪子家走去。
    彪子家院門沒關,李山河抬腿就邁了進去,扯著嗓子就喊︰“彪子!彪子!別他媽睡了,起來跟我出去一趟!”
    屋里傳來一陣叮叮當當的動靜,緊接著,彪子頂著一頭雞窩似的頭發,光著膀子就從屋里沖了出來,手里還拎著把菜刀。
    “咋了二叔?誰他媽找事兒來了?!”他瞪著一雙牛眼,滿臉的殺氣,活像一頭剛被吵醒的野熊。
    李山河看著他這副德行,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就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
    “找你奶奶個腿兒!大清早的舞刀弄槍的,嚇著你媳婦咋整?”
    彪子挨了一巴掌,這才看清來的是李山河,頓時泄了氣,嘿嘿一笑,把菜刀往門框上一插,撓著後腦勺說︰“俺尋思著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上咱家門口咋呼呢。”
    “行了,別廢話了,趕緊穿衣服,跟我走。”李山河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彪子一邊往屋里走,一邊好奇地問︰“二叔,這大清早的,咱去嘎哈啊?又不進山。”
    李山河沒好氣地回道︰“去老常太太家。”
    彪子穿衣服的動作一頓,臉上露出幾分疑惑。
    “去她家嘎哈?那老太太邪乎得很,俺瞅著她就哆嗦。”
    李山河聞言,翻了個白眼,心里那點事兒又涌了上來。
    他靠在門框上,點了根煙,吸了一口,才緩緩說道︰“彪子,你就沒覺得,咱這幾回進山,都不怎麼消停嗎?不是這事兒,就是那事兒的。”
    彪子穿好棉襖,從屋里走了出來,听到這話,一臉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李山河一看他這表情,以為他也有同感,便問道︰“你也覺得不對勁了?”
    哪知道彪子一咧嘴,理所當然地說道︰“沒有啊。進山不就都這樣嗎?不是咱整死別的玩意兒,就是別的玩意兒整死咱,多敞亮的事兒。”
    “……”
    李山河被他這句話給噎得半天沒說出話來。
    他夾著煙的手指頓在半空,愣愣地看著彪子那張憨厚又帶著點理直氣壯的臉。
    他媽的……
    這個孽,說的還真他媽的有道理啊!
    山林法則,可不就是這麼簡單粗暴嗎?
    自己這是重生回來,日子過得太順了,反倒變得瞻前顧後,疑神疑鬼了?
    李山河狠狠地吸了口煙,煙霧嗆得他咳嗽了兩聲。他看著彪子那一臉“二叔你咋了”的無辜表情,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小題大做了。
    可轉念一想,不對。
    以前進山,雖然也危險,但那都是明面上的。
    踫上狼了,踫上熊了,干就完了。
    可現在這種感覺不一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好像被啥玩意兒給盯上了的不得勁兒。
    “滾犢子!”李山河沒好氣地踹了彪子一腳,“你懂個屁!讓你跟著就跟著,廢話咋那麼多呢?”
    彪子委屈地揉了揉屁股,也不敢再多問,老老實實地跟在了李山河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晃晃悠悠地朝著村東頭,老常太太家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