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山林,徹底告別了冬日的寂靜。
積雪融化,雪水混著黑土,讓山路變成了一片片黏稠的泥塘。
這就是李山河口中“化稀能”最凶的時候。
一腳下去,黑泥能直接吞掉腳踝,拔腳都得使上吃奶的勁兒。
留下的腳印里,迅速滲滿了冰冷的泥水。
“我操,二叔,這路他媽的也太難走了!”
彪子一腳踩滑,整個人往前一趔趄,差點啃上一嘴泥。
他好不容易站穩,高筒鹿皮靴子已經糊滿了爛泥,重得像灌了鉛。
李山河卻走得極穩。
他步子不大,每一步都精準地落在盤結的樹根上,或是相對堅實的地面。
這是拿命和時間在山里磨出來的經驗。
“少放屁,跟緊了。”
李山河頭也不回,聲音從前方傳來。
“這節骨眼兒山里一個鬼影都沒有,你要是摔斷了腿,我可不背你。”
與兩個在泥地里掙扎的人類不同,二憨回到了它的天堂。
泥濘?不存在的。
它那四只寬大的虎爪踩在爛泥上,如履平地。
時而,它矯健的身影沖進路旁的林子,一閃而過。
時而,它又跑回李山河身邊,用那顆碩大的腦袋親昵地蹭著李山河的腿,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悶響,像一只放大了無數倍的貓在撒嬌。
一進這山林,那股子被圈養出的懶散勁兒,便被刻在骨子里的野性徹底沖刷干淨。
它的虎耳微微轉動,捕捉著林間最細微的聲響。
它的鼻子在空氣中用力抽動,分辨著風帶來的復雜氣味。
這,才是它的世界。
“二叔,你瞅瞅二憨那得瑟樣兒,跟瘋了似的。”彪子滿眼都是羨慕。
“它本來就屬于這兒。”李山河的回答很淡。
“走吧,翻過前面那道梁,陽坡的山菜該冒頭了。”
一人一虎一憨包,就這麼深一腳淺一腳地,闖進了山林深處。
空氣里,是泥土、腐葉和野花混合發酵出的獨特氣息,吸進肺里,五髒六腑都透著一股子舒坦。
林間的鳥雀也多了,嘰嘰喳喳的,宣告著春天的到來。
翻過山梁,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巨大的朝陽山坡,積雪幾乎化盡,露出黑褐色的土地。
一層薄薄的嫩綠,頑強地從枯黃的草甸子下鑽出,給山坡染上了春色。
“到了,開整!”李山河眼楮都亮了。
他從帆布兜子里掏出兩把小鏟子,一把扔給彪子。
“二叔,先找啥?”彪子接過鏟子,躍躍欲試。
“大葉芹!”
李山河指向林子邊緣一片濕潤的區域。
“那玩意兒喜陰,愛扎堆,是山菜里的皇帝!”
大葉芹,東北山菜中的上品,味道濃郁獨特,帶著沁人的清香。
無論是包餃子還是蘸醬生吃,都是神仙不換的美味。
兩人立刻分開,貓著腰,像兩只在田里尋寶的地鼠,仔細搜索。
沒多久,李山河就在一棵老柞樹下有了發現。
一大片剛剛破土的大葉芹!
葉片嫩綠,帶著細密的絨毛,睫稈肥嫩,指尖一掐,汁水便要爆出。
“彪子,這邊!發財了!”李山河壓低聲音興奮地喊。
彪子聞聲跑來,看到那片綠油油的寶貝,眼楮瞬間就直了。
“我滴個乖乖!這麼多!這得包多少頓餃子,能吃到明年去!”
兩人不再廢話,立刻蹲下,動手。
采大葉芹有講究,不能斷了根。得用小鏟子或指甲,從根部往上兩三寸處掐斷,給它留下來年的念想。
帶來的帆布兜子,光這一樣就裝了小半。
采完大葉芹,兩人又開始掃蕩李山峰點的菜單。
薺薺菜,在向陽的平緩處最多,匍匐在地,開著白色小花,不留神就當成了雜草。
刺老芽,長在帶刺的灌木頂端,是樹的嫩芽。
采它是個技術活,彪子被扎得齜牙咧嘴。
李山河卻仗著一雙老繭厚皮的手,直接上手, 嚓 嚓,掰下一個個頂花帶刺、肥碩鮮嫩的刺老芽。
還有猴子腿,學名蹄蓋蕨。
嫩芽卷曲,像一個個攥緊的小拳頭,覆著褐色絨毛,確實像猴爪子。
兩人徹底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中。
二憨在附近巡視了一圈,似乎覺得有些無聊,找了個背風向陽的暖和地方趴下,眯著眼打盹,長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地面。
眼看兩個帆布兜子都裝得冒了尖,李山河估摸著再多就真背不動了。
“行了,彪子,收工!再采就成驢了!”
李山河直起腰,捶了捶發酸的後背。
彪子也站起身,看著滿滿兩大兜子的戰利品,一張黑臉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二叔,咱這趟沒白來!山峰那小子見了,哈喇子都得流一地!”
“就他那點出息。”李山河笑罵一句。
兩人收拾好東西,準備下山。
就在這時。
一直趴著打盹的二憨,毫無征兆地,“噌”一下彈了起來!
它全身的毛發如鋼針般炸立,脊背瞬間弓成一道緊繃的戰弓。
喉嚨深處,擠壓出一陣低沉、充滿威脅的咆哮。
那聲音不大,卻讓周圍的空氣都為之震顫!
它的耳朵死死轉向山林深處,一雙虎目瞳孔縮成了一道豎線,盯著那里,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警惕與殺意。
李山河和彪子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
他們比任何人都懂二憨。
這不是玩笑!
“二叔……”彪子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手里的小鏟子。
李山河沒有出聲。
他眼神一凝,一個利落的蹲身,將背上的帆布兜子輕緩地放在地上,整個過程,落地無聲。
他的右手,已經無聲無息地滑向了後背。
那里,是冰冷的五六半自動步槍。
風停了。
鳥也不叫了。
山林里那股子清新的空氣中,不知何時,混進了一絲極淡,卻又無比清晰的……
血腥味。
出事了!
兄弟們,像咱家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