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坑里的柴火 啪作響,跳動的火光映著李山河剛毅的側臉。
他正往灶膛里添最後一把豆秸,炕席已經開始溫乎了。
李山河叼著煙,斜睨了他一眼︰“急啥?抓家雀兒也得等日頭出來,鳥醒了才行!再說了,你二哥我肚子還唱空城計呢!不管咋地,也得等吃完飯!”
李山峰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蔫了,訕訕地蹭到李山河旁邊的板凳坐下,眼巴巴地看著他洗漱,小嘴無聲地一張一合,估計在念叨“快點快點”。
等田玉蘭等人都起來了,灶房里飄出苞米茬子粥和干糧的香氣,李山河才招呼李山峰回老房叫爺奶吃飯。
小家伙這頓飯吃得那叫一個心不在焉,眼楮老往窗外瞟。
剛撂下碗筷,李山峰就猴急地催。
李山河沒理他,轉身進了倉房。再出來時,手里拎著兩樣東西。
第一樣是兩根足有兩米多長、拇指粗細、通體青黃、彈性極佳的竹竿。
竹竿頂端,用細鐵絲牢牢綁著一個打磨光滑的Y形樹杈。
第二樣,則是一卷疊得整整齊齊、顏色近乎透明的——粘網!
這網展開來,足有六七米長,一人多高!
網線極其縴細,近乎透明,是用極細的尼龍絲編織而成,網格是細密的菱形小孔,每個孔眼只有拇指指甲蓋大小。
整張網摸上去滑膩膩的,帶著一股特殊的、淡淡的桐油和樹脂混合的氣味——這是為了增加粘性,專門用桐油和松脂熬煮浸泡處理過的。
網的上下兩邊,都穿著結實的尼龍繩作為綱繩。
“走!”李山河招呼一聲。
李山峰歡呼一聲,搶著去抱那卷粘網,結果網太輕,他用力過猛差點把自己帶個跟頭。
剛推開院門,就撞上匆匆趕來的彪子。這壯漢裹著厚棉襖,戴著狗皮帽子。
“二叔!”彪子看見李山河手里的家伙什,愣了一下,“進山啊?咋不招喚俺一聲呢?”
李山河揚了揚手里的竹竿︰“進啥山?帶山峰抓家雀兒去!咋?在家憋不住了?”
彪子一听“抓家雀兒”,眼楮也亮了,搓著手嘿嘿笑︰“抓家雀兒好啊!活動活動筋骨!二叔,帶俺一個唄?俺眼神好,力氣大,還能幫著扛東西!”
他瞅了眼那卷粘網和竹竿,又拍拍自己鼓囊囊的棉褲兜,“我帶了炒黃豆,給鳥當誘餌!”
李山河看著他那躍躍欲試的樣兒,點點頭︰“行,正好缺個壯勞力。回家換雙利索點的膠皮 ,再拿個麻袋裝鳥。”
“得 !”彪子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家跑,那速度,比兔子還快。
等彪子回來,裝備也換好了。
李山河把一根竹竿和粘網卷塞給彪子扛著,自己拿著另一根竹竿。
李山峰則自告奮勇地抱起了半袋子炒黃豆。
走到老房院里將二憨的鎖鏈從樁子上解開,“二憨!走!”李山河招呼一聲。
原本趴在地上有些懶洋洋的二憨,听到進山的指令,耳朵“唰”地豎了起來,低吼一聲,金黑相間的斑斕皮毛在晨光下微微抖動,透出一股子蓄勢待發的野性。
三人一虎,迎著初升的、並不算溫暖的冬日朝陽,踏著厚厚的積雪,離開了炊煙裊裊的屯子,走進了屯子後面那片熟悉的、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山林。
一進林子,二憨就像換了只虎。
它不再滿足于被鐵鏈牽著走,喉嚨里發出低沉的、興奮的呼嚕聲,強有力的脖頸左右甩動,試圖掙脫束縛。
一雙琥珀色的虎眼警惕而好奇地掃視著寂靜的雪林,鼻翼翕動,捕捉著風中傳來的各種細微氣息——松針的清冷、腐葉的土腥、還有遠處小動物留下的騷味。
它開始變得有些焦躁,用粗壯的爪子扒拉著地上的積雪,露出下面黑色的凍土。
“這畜生,進了山就野性難馴!”李山河用力拽著鐵鏈,手臂肌肉賁張。
李山河看著二憨的狀態,知道它壓抑的天性被喚醒了。
他示意彪子︰“松開吧,讓它撒撒歡,別跑太遠就行。這林子它熟。”
彪子猶豫了一下,解開了鐵鏈末端的搭扣。
嗷嗚——!
一聲低沉而充滿力量的虎嘯,瞬間打破了山林的寂靜!二憨如同離弦之箭,巨大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速度,猛地躥了出去!
它矯健地躍過倒伏的枯木,粗壯的爪子踩在厚厚的積雪上,只留下淺淺的梅花狀印痕,金色的身影在林間空地幾個縱躍,便消失在掛滿霧 的松林深處。
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興奮的虎嘯和樹木被蹭動的嘩啦聲,證明著它的存在。
“這家伙…撒歡了!”彪子看得咋舌。
李山河笑了笑,沒在意。他帶著彪子和李山峰,沒有深入,而是沿著山腳走了約莫一個小時,來到一處背風向陽的小山坡。
山坡坡度平緩,覆蓋著厚厚的積雪。
坡上長滿了各種樹木︰高大的柞樹、筆直的白樺、還有成片的榛子棵和低矮的刺槐叢。
這些樹木的枝椏間,能看到不少用枯草、羽毛、苔蘚搭建的鳥巢,像一個個掛在樹上的小籃子。
此刻,雖然天寒地凍,但已經有不少鳥兒在枝頭跳躍、鳴叫,主要是灰突突的家雀兒,也有一些體型稍大、頭頂有羽冠的“甦雀”,以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的“藍大膽”。
“就這兒了!”李山河觀察了一下地形和風向,“背風,鳥多,樹也合適。”
他指揮彪子︰“把粘網展開,小心點,別弄亂了網線!”
彪子小心翼翼地將那卷近乎透明的粘網在地上鋪開。
尼龍絲在雪地上閃著微光,網格細密。
李山河則拿著兩根長竹竿,走到山坡頂端,選擇了兩棵相距約五米、碗口粗細的筆直白樺樹。
“來!把網綱繩綁在樹杈上!”李山河把一根竹竿遞給彪子,自己拿著另一根。
兩人爬上樹下的雪堆,踮著腳,將竹竿頂端的Y形樹杈,牢牢地卡在選定的、離地約兩米高的結實樹杈上。
卡好後,用力往下壓了壓,確保穩固。
然後,兩人分別抓住粘網上沿和下沿的尼龍繩頭。
李山河將上綱的繩子,在靠近他那根竹竿頂部的Y形樹杈處,纏繞幾圈,打了個結實的水手結固定。
彪子學著他的樣子,在另一根竹竿的樹杈上固定好自己這邊的上綱繩頭。
接著是下綱。
兩人扯著下綱的繩子,將整張網盡量繃直,然後分別將繩子在各自竹竿靠近根部的位置纏繞固定。
這需要配合,一個人繃緊,另一個人打結。
彪子力氣大,負責繃緊,李山河手巧,負責打結固定。
固定好上下綱繩後,一張巨大的、近乎透明的粘網,就在兩棵白樺樹之間,像一道隱形的屏障,豎立了起來!
網的下沿離地約半米,上沿則接近兩米。
晨光穿過稀疏的樹枝照在尼龍絲上,幾乎難以察覺。只有湊近了,才能看到那細密的網格和滑膩的表面。
但這還不夠。粘網本身很輕,風一吹就會飄動,鳥兒撞上也可能掙脫。李山河從帶來的工具包里掏出幾枚特制的小鐵鉤——這是用粗鐵絲彎成的倒刺鉤,一端磨尖。
“來,把這鉤子,隔一段距離,鉤在網的下綱上,然後釘進地里!”李山河示範著,將一枚倒刺鉤的彎鉤部分,鉤住粘網下沿的尼龍綱繩,然後將磨尖的直柄部分,狠狠扎進凍得硬邦邦的雪地里,再用力踩實!
這樣,整張網的下沿就被牢牢地固定在地面,形成了一道堅固的“牆基”。
彪子和李山峰也學著做。
彪子力氣大,踩得咚咚響。李山峰人小,就用石頭砸。
很快,沿著網的下沿,每隔一米左右,就釘下了一個倒刺鉤,將整張網的下部死死地錨定在雪地上。
最後一步,是誘餌。李山峰迫不及待地解開麻袋口,抓出大把大把金黃的炒黃豆,在粘網前面約兩三米遠的雪地上,均勻地撒開一大片!
炒黃豆特有的焦香,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彌漫開來。
“妥了!”李山河拍拍手上的雪末,退後幾步,看著自己的杰作——一道完美的、隱形的死亡陷阱。他招呼彪子和李山峰︰“走,躲遠點,去下風口那塊大石頭後面貓著!別出聲!等鳥入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