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到從長春,要是後世,一趟高鐵,一個來小時就到了,現在不行,沒有高鐵,只有老火車,那也用不上多大功夫。
    綠皮火車吭哧吭哧喘著粗氣,終于把仨人從凍得梆硬的關東平原,吐到了長春站。
    天已經擦黑,站前廣場上昏黃的路燈亮起,照著熙熙攘攘的人流和馱著大包小裹的倒騎驢。
    空氣里除了煤煙味兒,還混著一股子大城市特有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喧囂和油煙氣。
    “哎呀媽,可算到了!這鐵皮罐子坐得俺 都麻了!”彪子扛著快散架的網兜,一邊跺腳一邊抱怨。
    李衛東沒言語,緊了緊肩上的地質包帶子,目光掃過車站高聳的甦式尖頂和牆上斑駁的標語,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繃緊的下頜線松了些。
    李山河則深吸了一口這混雜著冰凌和工業氣息的空氣,咧嘴笑了︰“走,先找個地兒把家伙什撂下,再祭祭五髒廟!”
    火車站附近的小旅館多得是,挑了個門臉干淨、掛著“國營旅社”牌子的。
    前台大姐裹著軍大衣,頭也不抬地甩過來三把系著紅繩的鑰匙︰“二樓左拐,通鋪!熱水爐子在一樓盡頭!”
    房間不大,三張硬板床擠在一起,牆上糊著發黃的報紙。彪子把背包網兜一股腦兒卸在靠門的床上,長出一口氣︰“可算能松快松快了!”
    棒槌那玩意又不會長腿,啥時候去不是去啊,要不是為了躲王淑芬爺幾個也不用這麼著急。
    “松快啥?走,吃飯去!”李山河一把拽起他,“帶你見識見識長春的‘市里火車’!”
    “啥玩意兒?市里…火車?”彪子銅鈴眼瞪得溜圓,一臉懵。
    實話實說,這次來,就算是李衛東真沒想來個大殺四方,就是想把那個五匹頁的棒槌給抬回家,至于老虎,遇不遇上都無所謂了。
    所以說,此次的行程就跟旅游似的,走到哪吃到哪,走到哪玩到哪就算是了。
    李衛東甚至是自己都有種想法,這次可能是這輩子最後一次出遠門了今年自己的大孫子就要落地了,以後就窩在朝陽溝帶孫子就完事了,折騰的事兒,還是讓這幫年輕人去吧。
    如果說哈爾濱重工業基地,那麼長春就是全國第一汽車城,建國後第一輛國產紅旗汽車就是長春出來的,包括後續的解放卡車,到後來的大眾引進,一直到後世,對于長春建設的口號都是打造世界第一汽車城。
    一旦廠子多了,工人也就多了,工人一多,老百姓手里就有錢了,老百姓一有錢,消費一下子就上來了。
    說句吹牛逼的話,你讓八十年代的長春人去趟京城,除了那些歷史遺跡外,他也只會覺得京城也就那樣。
    由此可見當時東北的繁華,1978年長春GDP全國第五跟你開玩笑呢。
    但是從改革開放開始,東北就真的一直在走下坡路了。
    三人出了旅社,順著人潮走到大馬路。寒風凜冽,可街上的熱鬧勁兒一點沒減。
    叮鈴鈴的自行車流,拖著長辮子的公交車噴著黑煙,最扎眼的,是軌道上緩緩駛過、車頭頂著個大圓燈、車身刷著綠漆的“長家伙”。
    “就它!”李山河指著剛靠站停下的有軌電車,“上去!”
    電車“ 當”一聲開了門。彪子半信半疑地跟著上了車,投了三分錢硬幣。
    車廂里人不少,木頭長椅磨得油亮,頭頂是縱橫交錯的電線,司機穿著藍色工裝,搖著一個大鐵把手。
    “嗚——”一聲汽笛似的鳴響,電車晃晃悠悠開動了。
    彪子死死抓住頭頂的吊環,眼楮瞪得像銅鈴,看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燈火通明的百貨大樓,櫥窗里擺著亮閃閃的自行車和縫紉機;
    掛著“第一汽車制造廠”大紅牌子的氣派大門,門口剛下班的工人騎著 亮的“永久”自行車,說笑著匯入車流;還有那滿街跑的、方頭方腦的綠色解放牌大卡車…
    “二叔,這…這大城市是牛逼啊!”彪子激動得臉膛通紅,嗓門震得旁邊打盹的老頭一哆嗦,“擱市里出門還坐火車?!這玩意兒叫啥?比咱那烏拉爾帶勁多了!這得燒多少油啊?”
    李山河被他逗樂了︰“這叫有軌電車!燒電的!看見頂上那‘辮子’沒?接著電線呢!”
    “燒電?”彪子更驚奇了,仰著脖子使勁瞅車頂那集電弓,“跟手電筒似的?那得用多少節電池啊?”
    春發和,此時還掛著“三道口飯店”的招牌,但老長春人都認“春發和”這個名兒。
    門臉不大,兩層小樓,青磚牆被油煙燻得有些發黑,木頭門框上的紅漆也斑駁了。
    可一推開門, !那叫一個人聲鼎沸!白熾燈明晃晃地照著,十幾張油漬麻花的方桌擠得滿滿當當,跑堂的伙計端著大托盤在人群中穿梭,吆喝聲、劃拳聲、碗碟踫撞聲匯成一片熱浪,夾雜著直沖腦門的濃郁菜香!
    “三位!里邊兒請!有座兒!”一個肩膀上搭著白毛巾的伙計眼尖,麻溜地把他們引到靠牆角一張剛擦出來的空桌。
    李山河做主,照著牆上掛的水牌點了菜︰“鍋包肉一大份!雪衣豆沙!大拉皮!香酥雞!再來個壓軸的大肘子!三碗大米飯,快點啊師傅,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等菜的功夫,李山河給彪子普及︰“瞅見沒?這春發和,正經老字號!小鬼子那會兒就有了,公私合營改叫三道口,可老味兒沒丟!長春城里頭一份兒的關東菜!”
    沒多大會兒,跑堂的托著大木盤,吆喝著“菜來嘍——”,旋風似的過來了。
    東北大拉皮, 粗瓷大海碗,晶瑩剔透、足有半指寬、顫巍巍的綠豆拉皮盤踞中央,像塊巨大的水晶凍。
    上面堆著五彩絲兒︰嫩黃的蛋皮、翠綠的黃瓜、橘紅的胡蘿卜、深褐的燻肉,還有一把炸得酥脆金黃的土豆絲!
    頂上澆著厚厚一層濃稠的芝麻醬,混著噴香的辣椒油和米醋。伙計當著面,“刺啦”一聲,把一小碗蒜泥、香菜末、炸辣椒段全倒進去,筷子一拌!
    那香氣,酸、辣、咸、鮮、香,混合著芝麻醬的醇厚和蔬菜的清爽,像顆炸彈在桌面上爆開!彪子喉結上下滾動,咽口水的聲音隔壁桌都能听見。
    接著是鍋包肉、香酥雞、大肘子,雪衣豆沙是最後上的。
    李山河心里暗戳戳的尋思,估計後廚的廚師都該罵娘了,越他媽忙越給老子添亂。
    這年頭可沒有打蛋器,全靠一雙筷子攪合,估計師傅是一邊罵一邊做的。
    彪子可不管廚師罵不罵,吃得滿嘴糖霜,直呼︰“這啥玩意兒?跟吃棉花糖似的,還帶餡兒!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