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頌和韓相抱回了一窩小雞。
毛茸茸的五六只小黃球,裝在墊了干草的竹筐里,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回來的路上,兩人順便去看王秀英和韓大山。
“一塊把家里那幾棵育好的南瓜苗拿回來,種院牆根下。”韓相說道。
“嗯。”
院門敞開著,卻沒見王秀英忙碌的身影。只有韓大山坐在院子的矮凳上,埋頭編著竹筐。他的腿腳不方便,但一雙手依舊靈巧,竹篾在他手指間翻飛。
听見腳步聲,韓大山抬起頭,看見兒子兒媳,招呼他們坐下。
“大娃的工作,”他看向林頌,感激道,“兒媳,別的虛話我也不多說以後,大娃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對,惹你生氣,你告訴我,我拿棍子抽他,這個家,只要我還能動彈一天,就絕對不給你添半點麻煩。你就安心跟他過啊。”
“您放心。”
韓相又說了夜校的事,韓大山更是感激到無以復加。
韓相問道︰“爸,媽呢,怎麼沒見她人?”
“你媽她啊。”一提起王秀英,韓大山拔高了聲音,“去公社了,你媽現在開拖拉機,開得比那些小子還穩當。”
正說著,鄰居一個嬸子過來借籮筐。
韓大山聲音洪亮地對著人家又說了一遍︰“他嬸子,找秀英啊?她不在,去公社開車了,學習呢,師傅夸她學得快。”那架勢,恨不得拿個喇叭滿村廣播。
韓大山沒夸張,王秀英確實是學的最快的一個。
她往往听一遍要領,上手試一兩回,就能掌握個八九不離十。
結業考核那天,王秀英是所有學員里操作最穩、差錯最少的一個。
鄰居嬸子笑著附和了幾句,拿了籮筐走了。
韓大山意猶未盡,繼續跟兒子兒媳說︰“你們是不知道,你媽她啊,打小就聰明,可惜那時候家沒條件……隔壁村張老先生辦私塾那會兒,她偷偷趴在窗戶根底下听,听一遍就能記住,我那時也被送去念了幾天,笨得呦,先生教的字認不全幾個,你媽她听牆角學的,比我還強。”
韓相去自留地里把育好的幾棵南瓜苗小心地起出來,用濕布包好根。
臨走時,韓大山叮囑道︰“路上慢點,南瓜苗好活,栽下澆透水就行。你媽回來我跟她說你們來了,她指定高興。”
到了家。
韓相打開筐蓋,將那些毛茸茸的小東西捧出來,放進雞窩里。
五只小雞都被安然轉移進了新家。
它們起初驚慌地擠在角落,嘰嘰喳叫個不停。過了一會兒,開始試探著邁出小爪子,在干草上走了幾步,低頭啄了啄。
韓相去兌了溫水,又拿來一小把事先泡好的米粒,撒在食槽里。
小雞們立刻被吸引了,爭先恐後地圍上去,低頭啄食,暫時忘記了恐懼。
林頌玩了一會兒小雞。
吃完飯,天色暗了一些。院子里,蟋蟀和不知名的小蟲唧唧鳴叫。
林頌洗了澡,換上寬松的衣服,舒舒服服地窩在那把淘換來的舊藤椅里。
藤椅發出有節奏的吱呦聲,和她晃悠的腳丫同步。
淘來的小桌子,桌腿已經修好了,小搪瓷碗裝著炒南瓜子,顆顆飽滿,用粗鹽炒得噴香。
林頌手抓一把,慢悠悠嗑著。
韓相在看夜校的教材,眉頭微蹙,筆下不時寫著什麼,神情專注。
夜校有三門課,語文、數學和工業基礎知識。
韓相對工業基礎知識最感興趣,筆記本上記得密密麻麻。
林頌繼續 嚓 嚓, 嚓 嚓。
瓜子殼被丟在腳邊的一個破瓦盆里,那是專門用來當臨時垃圾桶的。
就在這時,隔壁突然傳來姜玉英刻意壓低了卻依舊尖利的聲音。
“你看看人家韓相,同樣是下班,人家就能去讀夜校。你呢?回來就跟癱了似的!那夜校名額又不是沒有,工會也能推薦,你就不能去爭取一個?”
林頌嗑瓜子的動作頓了一下,耳朵豎了起來。
那邊張連成的聲音悶悶地傳來,帶著濃重的疲憊和無奈,聲音也壓得很低,顯然怕被隔壁听見︰“我白天在車間累死了,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哪有精神頭再去念書,你就讓我歇歇吧……”
“歇?就知道歇,”姜玉英的聲音拔高了一點,立刻又意識到什麼,強行壓了下去,“人家韓相不累?他白天在行政科就沒活兒?晚上還得騎車跑那麼遠山路呢!人家怎麼就有精神頭?怎麼就學得進去?這說明什麼?說明人家有上進心。”
林頌像在听一出免費的廣播劇,優哉游哉地又磕開一顆。
嗯,這瓜子真香。
“我跟他不一樣,”張連成的聲音透著無力辯解,“他是坐辦公室的,動腦子,我是出力氣活的。”
“動腦子才更要緊,光出力氣能有啥大出息?你想一輩子呆在車間啊?”姜玉英恨鐵不成鋼。
張連成怎麼可能想一輩子呆在在車間,之前投稿,就是想表現一下自己。
姜玉英的話還沒說完︰“現在廠里都提倡學文化、學技術。技術再好,不會說不會寫,功勞全是別人的。你看韓相,寫了篇材料就受表揚,領導立馬就記住他了。你呢?修好十台機器,不如人家寫好一頁紙。”
她越說越急,語氣變得尖銳起來。
韓相微微蹙眉看向牆壁。
然後又看向藤椅里听得津津有味、嗑瓜子嗑得正歡的林頌,眼神有些無奈,又有點好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