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林麥花听到正房的門響了,然後就是奶的聲音︰“起了起了,還干活呢,糧食在地里等著收,你們也是真睡得著,萬一下雨……”
    還在念叨呢,其余幾間屋子的門接連打開,林麥花對面那張床上的姐妹三人也都起了。
    沒有人敢磨蹭,紛紛出門。
    早飯已做好,今兒是二伯母牛氏做飯,熬了一大盆粥,邊上一盆饃饃,一盤子咸菜,這就是林家的早飯。
    林麥花洗完臉,何氏已經幫女兒盛好了粥……早點去盛,能盡量多撈點干的。去晚了,就只剩下米湯了。
    何氏看女兒臉色不好,伸手在女兒額頭上摸了摸︰“沒睡好?肯定是累壞了,今兒在家歇著……”
    話還沒說完,林老婆子已開罵︰“秋收的時候家家都恨不能長出四條腿來,老娘一把年紀了都不敢說歇著,丫頭片子進城歇了兩個月還不夠?這種天在家躺著,福氣怕不是來太早了。”
    “娘,我沒事。”林麥花喝了一口粥,暖意入喉,驅散了身上的冰涼,“就是昨晚上做了個噩夢。”
    提及噩夢,她瞄了一眼院子里的人。
    眾人喝粥的喝粥,吃饃的吃饃,手腳快的已經在穿鞋磨刀。這些人里,沒有她的四嬸。
    林麥花沒看到人,卻沒有傻到開口詢問。老人家急著收糧食,無論誰拖後腿,都會挨一頓罵。她現在還能想起來四嬸推她時那冰涼的眼神,不想多事。
    她隱約能猜到,四嬸推人,緣由還是想分家。
    “老四家的,你是死在床上了嗎?”林老婆子很快發現了小兒媳婦不在場,“人都要出門了你還躺著,等著誰伺候呢?福氣享早了,小心遭報應。”
    她又罵兒子,“有力氣往地里使啊,這是什麼時候?居然還有心思做野狗。”
    村里說野狗,就是說隨時隨地發情的意思。
    這話實在粗鄙,何氏听不下去了,又不好挑婆婆的錯,拉了一把閨女︰“走!”
    母女倆一走,林麥花兩個嫂嫂也背了個簍子一低頭往外跑,三個哥哥緊隨其後。
    光是三房,就浩浩蕩蕩一群人。
    一路上,時不時有人往山上去。遇上熟人,難免要打招呼,林麥花是個姑娘家,除非有人問到頭上,她一般不開口。
    但村里去城里的人實在少,看見林麥花,好多人都會湊上來問一問城里的事。
    什麼有沒有見過四匹馬拉的馬車?什麼城里人是不是都有人伺候?城里人不種地,平時吃什麼?還有問想去城里做下人,好不好去?
    天地良心,林麥花去城里這五十多天,出門去街上的次數加起來不超過一只手。他們問的許多事,她也不知道。
    林麥花只做羞澀狀,躲到親娘身後。
    親娘早就吩咐過了,覺得不好答的話,就別回答,小姑娘嘛,裝羞澀就行。
    果然,那些人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自顧自聊了起來。
    “听說城里招伙計和下人都是找知根知底的,咱們偏遠小地方的人,東家一般不要,會露怯,丟東家的人。”
    這麼一聊,難免就走得慢些,林麥花沒有注意到臉色難看的四嬸跟了上來,同樣背著簍子,卻背得歪歪扭扭,那眼神一直滴溜溜的轉,到處觀望,像是沒來過似的。
    林麥花嚇了一跳。
    “麥花,等等我。”高氏笑呵呵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眼佷女,“你進城里住了近兩個月,白淨了不少嘛。”
    林麥花大著膽子和她對視一眼,她不太記得原先的四嬸是什麼模樣,但卻絕不是現在的樣子。
    高氏繼續問︰“你在城里住這麼久,長了許多見識吧?你去街上轉的時候,有沒有人擺攤?”
    林麥花點點頭。
    高氏眼楮一亮︰“賣的都是什麼?”
    “賣什麼的都有。”林麥花不知道四嬸到底想問什麼,昨晚上才做噩夢,醒來又察覺到是四嬸不太對勁,這會兒靠近四嬸,她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了一層又一層。
    高氏對這樣的回答並不滿意,追問道︰“賣吃食的多嗎?”
    林麥花點點頭。
    高氏覺得這丫頭過分木訥了些︰“比如說呢?點心都長什麼模樣?去街上吃早飯,除了包子饅頭面條,還能買到什麼?”
    林麥花搖搖頭。
    高氏皺眉︰“你啞巴了嗎?怎麼不說話?”
    何氏跳出來護犢子︰“弟妹,麥花累了一天,昨晚還做了噩夢,今兒不想說話而已,怎麼就啞巴了?”
    姑娘大了,即將說親,萬萬不可傳出不好的名聲。
    幾人往山上走,漫山遍野都是金黃色,收到家里的糧食不足三成,說話間已到了林家的地里。
    林家種的是毛麥,這種麥子耐旱,稍微干旱一段時間,並不會旱死,只是會減產。
    今年堪稱風調雨順,收成不錯。
    路上眾人都在閑聊,真到了地里,全都埋頭干活,沒誰想著偷懶。
    只有把這些糧食收回家里,明年才不會餓肚子。眾人干得熱火朝天,林麥花只感覺那太陽照在了自己頭頂上,臉上鼻孔里都是黑灰,身上臉上的汗水一直就沒干過,還直往眼楮里流,淹得眼楮疼。
    一天到晚,除了中午一人給了個噎死人的饃饃,所有人都不能停下來。林麥花倒是看到往常老實干活的四嬸好多次停在隱蔽處,坐地上不知道想什麼。
    男人們負責把麥子往家里運,女人們一直忙到太陽落山,月亮都起來了才往家走。
    院子里堆滿了麥子,鼻息間都是帶著股麥草味的灰塵。所有人都累得不想說話。
    吃完飯時,高氏還真提出來了分家。
    彼時林老婆子正在給一家人盛飯,听到這話,手中勺子一拍︰“分家?老四,你管不管?你這媳婦在咒我死!”
    林老頭嚴厲地目光落到了小兒子身上,多數時候,林老頭都很沉默,此時卻陰沉著一張臉。
    “你想分家?”
    林振旺都傻了︰“沒有,爹!她沒跟我說……”
    林老頭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接就把小兒子給拍到了地上,他余怒未休,指著兒子罵︰“還給老子裝,她敢提分家,分明是你給的底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