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早就陰陽兩隔,能看見一個虛影已經很不容易了,更加別說能夠再有肢體接觸。
意識到這一點以後,大家只能痛苦的對著空氣哭。
而生魂們看著自己的親人,也開始哭訴。
“是鎮長把我抓去煉俑!他說我享受了鎮子里的資源,應該要付出代價……”
“小老兒我活了那麼多年……可以為了鎮子作貢獻,可是真的好痛啊!”
“就算要殺了我們,為什麼要讓我們這麼痛苦的死去?不能給我們一個痛快嗎?”
“可是我才十二歲,我沒有吃過那些藥,我沒有得到過好處,為什麼也要殺了我……”
生魂越哭越傷心,他們真的好恨!
可是面前同樣悲傷難過的還有他們的親人,他們想要報復鎮長,想要報仇,但是又怕傷害到自己的親人……
顧硯辭和李慕狸都能夠感受到這些生魂身上翻涌的怨氣,也知道他們在壓抑他們的怒火,不願意傷害到自己的親人。
老槐樹下的月光冷得像霜,就像此刻大家的心境一樣,一絲歡愉也無。
站在人群當中的牛爺爺,他懷里還揣著半瓶“延壽丹”。
那是鎮長上個月給他的。
他年紀大了,本來早就該走不得路,躺在床上成為家人的負擔。
但是吃了鎮長給的藥以後,他不再咳嗽,走路也不再那麼容易累,甚至能一個人獨自上山砍柴。
他以為這些是狐仙給他們霧隱鎮的恩賜,是因為他們真誠的供奉狐仙,是狐仙最虔誠的信徒。
卻沒想到,這居然是用他孫子的命換來的。
他行將朽木,本來早就該死去。
苟延殘喘的活著,以為是蜜糖,卻害死了家里更重要的孫子。
那點“長生”的甜頭,現在已經變成了砒霜。
“大家心里都清楚。”
李慕狸的聲音打破沉默,她沒拔高音量,卻能夠讓每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鎮長給的延壽丹是真的,你們確實可以得到長生也是真的,可這‘長生’是怎麼來的?
可能是你們兒子孫子的命,也可能是你們丈夫妻子的命,甚至有可能,是你們自己的命!或許長生真的很吸引人,但若是不能活到壽終正寢的那一天,大家也不過是狐仙案板上的魚肉,只是早晚被宰割的區別。”
听完李慕狸的話,人群里一陣騷動。
牛爺爺扶著拐杖往前走了兩步,他的聲音發顫。
“可是我們世代都供奉狐仙,狐仙確實給了我們很多好處,我們不光長生,也不容易生病,而且大家都很富裕,鎮子上幾乎沒有貧窮的人家……”
“那又怎麼樣,死了不就什麼都沒了?或者說自己活著,親人死了,並且這種死是突如其來的,是被親朋好友吃掉的死,這真的很幸福嗎?”
李慕狸指著稚童的生魂道︰“他總歸沒有吃藥,沒有享受過太多狐仙的好處,可他的結局呢?長不大,根本就沒未來,你作為他的爺爺,你有想過自己的孫子,會是這個結局嗎?”
牛爺爺的臉瞬間漲成紫紅色,他張嘴想反駁,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旁邊的年輕的鎮民突然開口。
“不管你們怎麼覺得,但之前不知道真相也就罷了,現在知道真相,我沒辦法接受我的長生是吃親人的血肉換來的,我哥哥失蹤的那些日子,我爹娘一直抱著我哭,說如果哥哥能夠回來,他們願意少活十年,替我哥哥死去都可以。”
他的話讓鎮民們更加沉默了。
他們確實因為失去了親人而感到悲傷,但是長生的吸引放在面前,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拒絕的。
李慕狸看出來了他們的猶豫,她的目光掃過全場,唇角微勾。
“當然,如果你們無所謂親人的去世,那麼如果自己被挑中了呢?我還是那句話,你們會吃掉你們親朋好友的血肉來長生,別人也會吃掉你們的血肉來長生,有誰能夠保證,自己可以一輩子不被鎮長選中?能夠接受,這麼殘忍的死法。”
這話像驚雷炸在人群里。
之前還沉默的鎮民們瞬間慌了,有人下意識摸了摸懷里的延壽丹,有人往人群後面縮。
張嬸緊緊抱著懷里的孩子,她的眼淚掉在孩子的衣襟上。
“我自己死掉不要緊,可是大寶已經……我不能接受二寶也這樣,生養一個孩子這麼艱難,我不能接受……接受他們那麼痛苦,沒有他們,就算我能活一百歲,有什麼意思?”
“是啊!”
一個漢子猛地把懷里的延壽丹扔在地上。
“我爹就是被鎮長抓去煉俑的!我若早知我吃的藥與我爹有關,我定然一口都不會嘗!他辛辛苦苦的把我養大,我怎麼能夠做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事?”
“與其成為被人挑選的畜生,不如反抗一把,就算不能活一百來歲,好歹也可以有一個安穩的一生!”
鎮民們的猶豫很快就消失殆盡。
有失去親人的,被“報仇”點燃了勇氣。
有害怕被挑中的,把“保命”放在了“長生”前面。
就算是還惦記著延壽丹的,也明白“沒了命,再長的壽也享不到”。
“我干!”
有人撿起地上的鋤頭︰“我跟你們一起去!”
“我也去!”
張嬸把孩子交給身邊哭泣的婦人,她也拿起了扁擔︰“我要給我的孩子報仇,就算他是鎮長,我也要給孩子報仇!”
沒人再提“長生”,也沒人再猶豫。
三十多個鎮民,他們手里握著鋤頭、扁擔、鐵錘,慢慢聚攏在李慕狸體能身邊。
月光下,他們的影子不再散亂,漸漸連成一片。
“走。”
李慕狸滿意的點頭,她率先朝著瓷窯的方向走。
顧硯辭跟在她身邊,堅定不移地跟著她的腳步。
隊伍沿著小路往瓷窯走,夜色濃稠,只有偶爾的蟲鳴和腳步聲。
沒人說話,也沒人掉隊。
每個人的心里都還裝著“長生”的誘惑,可那份誘惑,終究抵不過失去親人的痛苦,抵不過對死亡的恐懼。
離瓷窯越來越近,那座黑 的建築在夜色里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