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日頭,斜斜地照在渾濁的江面上。
黑精瘦的力工們像螞蟻一樣從擠靠在江岸邊的大小駁船上將一件件貨物搬運到各個商號卸貨的地頭,號子聲、偶爾響起的汽笛聲,空氣里充斥著河水土腥、麻袋濕霉、汗衫酸臭,還有廉價煙絲的氣味。
在離江邊稍遠,寫著“灤河碼頭”四個大字的牌樓底下,人聲鼎沸,好大一群人圍著牌樓旁十幾根豎得高高的旗桿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只因每根桿子上都掛了具尸體,慘白腫脹,像吊著十幾個被水泡爛了的破麻袋。
尸體底下,有穿杏黃袍的道士正開壇做法,手持桃木劍,腳踩七星步,口中念著︰“鬼魅一切,四生沾恩,冤仇和解,功德圓滿,敕就等眾,急急超生...
急急超生!....”
傅覺民此時就站在看熱鬧的人群中。
他梳著整齊的分頭,面容清俊,一身法蘭絨西裝襯得身形修長。馬甲第二顆盤扣下垂落一綹細金表鏈,抬手間隱約露出青玉袖扣....
周圍人潮擁擠,卻都不自覺地與他隔開些許距離,目光中混雜著敬畏與打量。
“少爺!”
一個戴平檐帽、穿黑色短褂的男人擠過人群,小跑著來到他跟前,喘著氣匯報︰“都說是江里的‘水猴子’作祟……這個星期,已經害了十幾條人命了。”
“水猴子?!”
傅覺民忍不住皺了皺眉,顯然是不信。
“確定打听清楚了?”
“千真萬確。”
男人一邊答,一邊拿兩只手比劃,“五尺多高,渾身黑毛,眼楮綠得 人!
有好幾個人都親眼看見,身邊人走著走著,‘呼啦’一下就被拖進江里……”
“會不會是水賊?”
傅覺民又問。
“這兩天沒听哪家丟了貨。”
男人搖頭,又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道︰“而且,這趟死的可不止普通人,就連黑鯊幫的幫主伍嘯雲,都遭害了。
就昨天晚上的事,伍嘯雲在群玉園听完戲回來,過碼頭時也不知道抽什麼風,非要站江邊撒泡尿再走。
褲子還沒脫下來呢,那畜生就從水里躥出來了,兩人還打了一架,黑鯊幫不少人都看見了....”
男人又忍不住嘆道︰“少爺您可能不知道,那伍嘯雲可不是什麼一般人,正兒八經練過功夫的武家,尋常十幾個人不敢近身...
結果三兩個回合就被拽下水去,一身子血膘被吸了個干淨,您說不是水妖是什麼?..
要不是死了個伍嘯雲,碼頭的幾家商號也不會請道士來,听說這些個尸體,全都得在太陽底下暴曬半個月,然後用陳年的荔枝枝燒掉...”
傅覺民沒說話了,只是再朝那桿子上掛的尸體望去。
這會兒再看這些尸體,他也觀察出許多蹊蹺——
這些尸體最久的已懸掛近一周,八月酷暑加上連日暴曬,竟不見半只蒼蠅靠近;每一具都散發出難以形容的惡臭,不似尋常尸腐,倒像江底沉積數十年的爛泥,隔了幾十步遠仍令人作嘔。
“難道……真有水妖?”
他喃喃低語,臉上掠過一絲復雜難辨的神情——像是悸動,又似惶惑。
片刻後,傅覺民默默轉身,朝一個方向走去。
那里停著一輛 光瓦亮的黑色汽車。
戴著平檐帽的男人小跑幾步越過他,殷勤地給他打開後車門。
傅覺民坐進車里,此時他的臉上已然恢復平靜。
“今天麻煩你了,劉管事。”
“您太客氣。”
男人笑道︰“這叫什麼麻煩,有事您隨時吩咐,有空多來...哦不!”
男人話說一半又急忙改口,“這段時間您還是別親自來碼頭了。”
傅覺民笑笑,搖上車窗,車子慢慢啟動起來。
目送車子搖搖晃晃地遠去,男人這才長松一口氣,轉過身,再看到那桿子,那尸體,那嘈雜亂糟的人群...忍不住搖頭嘆一聲︰“這世道...”
.....
“這世道...”
車廂內,傅覺民隔著玻璃,望著窗外不斷移動的風景微微出神。
灰色。
灰牆、灰瓦、灰撲撲的街道。
無論是招牌還是建築,基本都是灰色的。
路上走的行人,大都臉上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表情,像被時局磨去了所有光彩。
大新民國三年,時局崩裂。
南方政府初立,北方軍閥割據混戰,外有西洋列強鐵艦叩關,內有亂黨、匪盜、邪教作亂。
人禍不止,天災又頻發,大旱、大澇、瘟疫、蝗災....
報紙上幾乎天天都有某某地流民入城乞食,呼吁各界踴躍捐款救災的新聞刊登。
“民國亂世的背景已經夠糟糕的了,現在,貌似還要加上個怪異妖邪...”
剛經歷碼頭一事的傅覺民心情有些陰郁,別過臉不再看窗外灰色的街景。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穿越的,只是一覺睡醒,就來到眼下這個世界,稀里糊涂地成了灤河縣傅家的大少爺。
傅家在灤河的生意做的很大,各行各業均有涉及,底下經營著兩家銀行,三間金鋪,還有大大小小十幾個廠...他的便宜老爹傅國生,在灤河甚至有著“傅半城”的外號。
只是他這傅家大少爺,也不是這麼好當的。
三個月前,這副身體的原主人,遭遇了一場“意外的車禍”。
車禍中,有人朝他開了一槍,子彈穿透了心髒,嚴格來說,傅覺民算是已經死過一次。
“我不能再死第二次。”
想到這里,傅覺民微微眯起眼楮,視野中,一個唯有他自己能看見的淡紅色虛框慢慢浮現出來。
【傅覺民】
【攻擊——1防御——1生命——1法力——0】
【功法︰】
【天賦︰】
紅色虛框旁邊,還有一個太極魚形狀的圓槽,左半槽蓄有一些藍色能量,右半槽則空空如也。
也不知道是他前世玩的哪款武俠游戲的角色面板跟著一塊兒穿越過來了。
從面板的信息來看,大概率應該跟武學有關,至于具體有什麼作用,還得慢慢探索。
這時,頭頂無端端飄來一片烏雲,遮住了太陽,天色轉眼變得有些昏暗。
傅覺民望著陰沉沉像是隨時要下雨的天空,輕吐一口氣。
“亂世,兵災,妖邪...那麼,武道又如何呢。”
